Chapter 5 再说一句晚安(Ⅰ)(1 / 2)
离开医院已是深宵,末班地铁也早就离去。我和夏秋谢绝了萧游的好意,准备各自回去休息。然而夜色深得不着边际,路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我担心夏秋独行的安全,还是打车和她一起前往书店。
即便是如此凉爽的夏夜,车内的冷气开至最大挡位,我的心神还是无法真正平静。
车载电台放着《staygold》的旋律,夏秋在后座上沉默不语。仅仅凭借街灯闪过暂留在脸上的光影,我无法揣摩夏秋此时的心情。
车窗渐渐映出梧桐树的轮廓,离书店已没有多少路程。
“有点不舒服。”夏秋轻轻扯了扯我的外套,声音竟带着几分虚弱。
我摇下车窗,窗外涌入夏夜湿热的空气,是下过雨后独特的气味。
“透透气,会好点吗?”我问。夏秋闭着眼睛直摇头。我赶紧示意司机停车,提前结了车费扶她下车。
“我自己走就好了。”夏秋嘴上说着,步子却开始踉跄,我只好紧跟在她身旁提防她摔倒。突然之间,夏秋像重心不稳似的向前倾倒,幸好我早有防备,伸手拦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是我背你吧。”我的手正搂在夏秋的腹部,而她对我竟是这般信任,似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手臂上。我动弹不得,只能以这吃力又糟糕的姿势僵在原地。
夏秋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我松了口气,俯下身子让夏秋缓缓挪动到身后。幸亏夏秋今天穿着长裙,使我不至于与她的身体直接接触。否则的话,我会是何等的心神不宁,此刻我根本不敢想象。然而当她纤细的双手环过我的脖颈,我很难撒谎说自己没有心猿意马。
“抓紧哦。”我别过头,夏秋没有回答,默默增加了手上的力度。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深夜的梧桐路上彳亍而行。数过一株又一株梧桐,一盏又一盏街灯,总算经过了早已熄去灯光的地铁站,转入书店所在的梧桐东路。
虽说夏秋身材苗条,背着她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负,但要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行走,加上背后的夏秋似乎已经睡熟,全靠我的手臂撑着她的身体,一来二去也耗费了我不少精力。
马路左侧往下是运河边狭长的步道,充其量只够两人并肩行走。河堤两岸都能看见木板架起的大块空地,从前是用作客轮的码头。然而时过境迁,坐船的人少之又少,码头大多都已废弃,只留下踏过还会咯吱作响的旧木板记载时间的脚步。
“停一下,放我下来。”不知何时,夏秋醒了过来。
我轻轻屈膝,好让夏秋的双脚着地。我正舒展着胳膊的时候,面前的夏秋打了个寒战。
“冷?”我问。夏秋点点头。
“别着凉了啊。”我脱下身上的工装外套给夏秋披上。手指无意间触及那红色泡泡袖口下的纤细手臂,感觉虽然冰凉,我的心中却涌起一阵暖意。
“喝不了多少酒就别再逞强了,下次可不一定有人背你回来。”我盯着夏秋红晕的脸颊说。
“下一次,也不一定会有人帮你喝酒啊。”夏秋歪过头笑着看我,眼神是酒醉后的迷离,可爱的令我无法指责。我感觉自己的脸也烧的火热。
“走下面好不好?想吹吹夏天的风。”休息了一阵子,夏秋指着左侧往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石阶说。
“灯都没有,恐怕不好走吧。你要是没站稳掉进河里,我真不一定能救你上来。”想到我像驮着树叶的青蛙一般在水里扑腾的模样,我在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
“你可是我的贴身保镖,这点小事肯定没问题啦。”夏秋回答得颇为轻巧。我倔不过夏秋,便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前方照路,领着她一步步向下走去。
“到下面以后,我接着背你吧,看你也不像是能坚持走回书店的样子。”我说。夏秋嘿嘿一笑,握着我的手腕接着往下。
“你再往下走几级台阶,我就可以直接到你背上。”
我听从夏秋的指令,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放缓。
“下来了哦。”夏秋像是释怀一般说。
我的并未感受到夏秋的重量。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体后部传来的温热和柔软触感,以及环过我腰间,紧紧抱住我的双手。
夏秋把头枕在我的肩膀,和我脸颊贴着脸颊,说:“阿璨,想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走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远处的航船投来灯影斑驳,汽笛声自远而近传来。夏秋的脸庞似乎和谁重合,隐隐约约,变得不再真实,仿佛隔着遥远的时间。
“我好像忘记什么东西了,”我不自觉地开口,“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梧桐的枝桠上压满了雪。临近打烊的饭店,楼牌下挂着灯笼,散发出温热的光芒。还有依稀的顾客在低声谈笑,老板已经开始收拾桌椅。雪地上留下成双的脚印。
我擦!忽然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害得我差点摔倒。
“你呀,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样。都走过多少遍了,你还不记得这里地砖不平吗。”后面传来夏秋的声音,“你这家伙,总是这样没名堂。我说…”
“五年前,我们在这里走过。”我伸手挡住货船刺目的白光,夏夜的风从指尖穿行而过,“那天…我们牵手了。”
“所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秋长叹一口气:“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你会用这种逻辑说话了。”
说罢,夏秋小跑几步拽住我的右手,和我十指相扣。五年间无数次的回想,已使我将这触感深深刻入心底。如今再次触碰,竟然如同温习一般清晰。
“你知道吗,”夏秋轻声说,“爸爸的手也是这样粗糙。小时候的灯会,我拉着他的手指,慢慢走在这样一条路上,怎么逛也逛不完。他工作总是忙,不管雨打风吹都照常干活,手上才起了老茧,冬天也有冻疮。你的手…也是这种感觉。”
“你说,我们会成为家人吗。”
我更加握紧了牵着的手。冬日夜晚,四下无人的街道,唯有相拥驱散孤独。一种久违的情感席卷了我整个身心。
沿着运河边的小道,我和夏秋一路走回书店。
“总算到了,咱们上楼吧。”
“不要,王璨说过会背我的。”夏秋声音是说不出的慵懒,呼吸的热气擦过我的脖颈。我的心里一阵酥麻,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喝醉,还是有意捉弄我一番。我暗暗叫苦,硬着头皮一步步将她背到楼上。
我左右转动夏秋的房门,发现锁的严严实实。在夏秋的钱包里粗略翻找一阵,居然也没有钥匙的踪影:出门连钥匙都不带,这得有多粗心啊!我叹了口气,将睡的迷迷糊糊的夏秋轻轻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琢磨着要如何进入夏秋的房间。
折腾了半天,我才从外部靠阳台的窗户爬进夏秋的房间,总算能够背她进去。夏秋的房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整洁,书桌上摊着未读完的小说和几张线稿,床铺上整整齐齐摆着几个娃娃。细细想来,住在寒山书屋半年有余,进夏秋的房间大概还是头一次。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我并没有擅闯他人房间的欲望,何况是冒犯夏秋什么的了。
站在夏秋床前,我犹豫片刻,还是将夏秋抱至床的中央,替她脱下鞋子和身上披着的我的外套,盖好被子准备离去。
夏秋却在我转身的瞬间勾住我的衣角,嘟囔道:“不许走。”
“我也是要睡觉的呀。”我苦笑,没想到夏秋竟说起梦话来。
“说了晚安,再去睡觉。”
“晚安啦。”我轻声说,夏秋却还扯着我的衣角。
“再说,再说一句晚安…”夏秋像是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错把我当做了梦中的人物在对话。
我笑着拢起夏秋的双手,在她的床沿蹲下,重新帮她盖好被子,耳语道:
“晚安,晚安,我亲爱的,夏秋。”
“不许动!裤子穿好,抱头蹲下!”
房门被猛地踹开。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陈烨警官手里的7mm口径左轮手枪正正地对准我的额头。
“这…什么情况?”我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投降,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里的桥段还是现实的场景。
“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对夏老板做了什么!”陈烨无端的怒斥让我更莫名其妙。我从床板上支起身子,总算看到站在陈烨身后,头发凌乱、睡眼朦胧的夏秋。
“我干什么了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对吧,夏…”
陈烨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手里的扳机,海绵子弹正中我的额头。
“夏老板,你看这贼人死不悔改,快说说他昨晚对你做了什么!”陈烨很快装上了新的子弹,我完全不明白这莫无须有的罪名从何而来,只能欲哭无泪地看着夏秋。
“啊?对,昨天和王璨去找谁来着…然后喝了很多酒…后面去医院听了一段很长的故事,然后…”夏秋打了个哈欠,“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床就回到房间了。”
“好姐姐,是我把你一路背回来的啊!!你喝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原来不是梦啊…等等…那后面你和我牵手又抱我,也是真的?!”这一回轮到夏秋惊恐了。我一边躲闪陈烨不断射来的子弹,一边冤枉地争辩:
“这一段肯定是梦!我看你睡的那么熟,直接把你背到书店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真是这样?”陈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看着我,“那你是怎么进到夏老板房间的?你不应该有钥匙吧。”
我胡乱穿起衣服,领他们俩来到房间外的露台,指着夏秋房间朝外的窗户:“从那里,好不容易才翻进去的。”
“看来得加强一下书店的安保工作,老板,以后出门要锁好门窗,钥匙也不能交给闲杂人等。”陈烨煞有介事地说。
“装警察装上瘾了是吧你!”我气愤地抢走陈烨手上的玩具手枪,绕过他走到夏秋面前,“哦对了,夏秋,发笄放你桌上了。昨天背你的时候,怕戳到你,就帮你拿下来了。”
“哦…哦。早上看到了来着,谢谢了。”夏秋像是仍然没睡醒的样子,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老板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做早饭。书店的话,王璨看着就没问题了,对吧?”陈烨挑挑眉,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无奈地笑笑,把玩具枪还给陈烨,随意洗漱一番就走下楼去,总算松了口气。玻璃橱窗外的梧桐路一如既往的热闹,我打开书店的推拉门,将营业牌调转方向:
“opening
寒山书屋
遇见新的故事与生活”
和萧孑初次见面以后,每周我都会抽空去看望他几次。除了基本的问候之外,我和他还会聊聊各自的兴趣,当然,是以他那独特而极为不便的方式。
“何苦这样麻烦,直接打字不就好了吗?”见他用读写笔将刚写下的字转换为语音,我诧异地问。
“那样子讲话,感觉多少有点苍白。再说,只有你一个人像是唱独角戏一样说话,也不公平吧。还是这样好。”读写笔回答道。我开始认同何欢对他“old-fashioned”的评价。
“你是一直瞒着病情,才会到现在这个开不了口的程度吧。早点让你伯父带你来检查,也就不会这么严重咯。”我说。
“不喜欢麻烦别人,”萧孑的眼睛像是一片平静的大海,“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话,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吧。钱花下去也不一定能好转,不如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好了。”
“怪人,不折不扣的怪人。”我拿萧孑毫无办法。
对话便是诸如此类。奇怪的是,每当我提起当下的何欢,萧孑总是缄口不言,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来看看你呢?”我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每到这种时候,萧孑就会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一种悲切。这当中一定有我无法知晓的故事,现在知道也许为时过早。
“那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邮箱的?”
萧孑继续维持着他沉默的笑容,我别无他法,只好放弃更深的交谈。
萧孑的目光总是久久地停留在床边那架蒙着白布的钢琴上。
“会弹钢琴?”我问。萧孑摇摇头。
我掀起钢琴上的白布,随意按下几个音符,竟然发出锯木头一般的糟糕声响。
“这架钢琴,放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萧孑在纸上潦草写道,“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医院方面看上去也不准备把它移走,它也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怕是从搬到这里来以后,就一直没调过音吧,”我苦笑着拍干净手上的灰,“和你比起来,它倒更像病人一点。”
萧孑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许是性格使然,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多少有点滑稽,就像小是熊维尼把裤子错穿到了上半身那样不搭。
不得不提的是,我总觉得萧孑对他的病表现得过于轻松,像是只得了一场小小的感冒。和他交往的这些天里,我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痛苦的表情或是迹象,以至于我常在聊天中忘记,正面对着一位病人。只有在萧孑的书写无法被读写笔识别,不得不将潦草的字迹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才会猛然想起,面前这个看似风轻云淡的少年,面对的可是穷凶极恶的癌症。
时间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疾病而停滞不前。接下来的日子,我仍然保持着对萧孑的探,夏秋有时也想与我同往,只是一直没法抽出时间。盛夏虽然已经过去,天气还是异常炎热,即使不买书,也大会有路人走进书店享受空调的凉气。书店的生意因此变得更加繁忙,夏秋也开始打算扩充人手。
频繁的化疗使萧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不记得从何时起,他开始戴着冷帽与我见面。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恐怕只有他迫不得已凭着这反季节的装束走在潮流的前线吧。
我用从父亲房间里翻出来的工具,勉强把萧孑病房里的钢琴调好了音。钢琴的音质完全出乎它那看上去惨淡的外观,和父亲的雅马哈相比都没有逊色多少。
在我的提议下,萧孑试着学起钢琴,就当是某种意义上的康复运动。如我先前所见,他修长的双手与这架钢琴十分契合。萧孑的手指几乎毫不费力地覆盖了九度琴键,拥有如此掌距,也无怪乎他的篮球天赋像他描述的那般出众。
“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我问。
“猜猜看。”萧孑写道。
“古典?”
萧孑摇头。
“流行?”
萧孑接着摇头。
“爵士呢?”
萧孑还是摇头。
……
“你到底想要我教你啥?”我实在猜不透萧孑的心思。
“后摇滚。”
我抑制住直接合上琴盖的冲动:“你叫我用钢琴教你摇滚?”
“你自己说的咯,‘你喜欢啥我就教你弹啥’,是吧?”萧孑把读写笔搁在一旁,嬉皮笑脸地看我。我只剩下无奈的长叹。
总之,萧孑学琴的进度异常缓慢,到最后我只好放弃教他的想法,任他自由发挥。萧孑却总是以忙着看书推托,坐在病床上差使我为他弹几首协奏曲,作为病房的背景音乐。我谅他是病人,也就不和他计较。
“天气真好。”我起身舒展手脚的间隙,读写笔说道。
“你又没法出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有化疗。”我说。
“那玩意,稍稍往后推推也没多大问题,”萧孑跳下病床,“我可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真的?”我半信半疑。
“那还用说!”萧孑捡起房间角落我甚至没注意过的篮球,夸张地做了几个变向,差点撞倒一旁的医疗器械。
“得得,还得先问问医生。”我招呼萧孑先在病房等我,一个人乘电梯下了楼。
我向问讯处的护士提议,带萧孑出医院透透气。她先是准备拒绝的样子,但听到萧孑的名字还是迟疑了一会,随后说要打电话问问主治医师的意见。
没想到事情发展得相当顺利。主治医师斟酌过后,批准我们可以就近转转。转眼间我就已经带着备用的药物,和萧孑走出医院。
“简直就像逃学。”我说。萧孑笑着表示赞同。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夏秋大步走向我们。
“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我匆匆扫过夏秋鸭舌帽上的图案。
“老板旷班,不算是旷班吧。”夏秋笑着压了压帽檐。我隐约觉得这句话在哪听过。
我们三人并排走着,时有路人投来目光,这也无足见怪——萧孑的冷帽和夏秋的鸭舌帽看上去像是隔了几个季节,如此违和的装扮,很难不引人注目。
“所以说,”夏秋侧过身子,“你打算带他去哪?我们已经走了好一会了吧。”
“这个……其实还没想好。”我完全是实话实说,出来兜风本就是一时兴起,这个问题我甚至从没有考虑过。
“你这人啊,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夏秋像是无奈,随着我继续向前漫步。
道路在前方分岔,向右望去,小路倾斜而上,似乎通往远处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从萧孑的病房眺望,也许能将其尽收眼底。
“要不去爬山?”我问,“空气感觉不错,况且正好路过嘛。”
“他的身体吃不消吧。”夏秋有些担忧。萧孑却伸出大拇指,大概是认可了我的提议。
我们一行人就这样走上山路。我担心萧孑的身体,还是有意放缓了脚步。夏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萧孑始终沉默。
“喂喂,你们平时怎么聊天的?光靠心灵感应吗?”
“正是。”我说。萧孑和我默契地点头。不过他还是拿出纸笔,写字解释给夏秋:“一般是写在纸上,用读写笔转成语音。常用的语句已经提前录在里面了,所以交流起来也不会太麻烦。不过王璨还是希望我直接写字。”
“手指多动动,有利于康复。”我说。前边的小路与上山的石阶相连,我让萧孑收起纸笔当心脚下。
“那,直接打字不是更方便吗,何苦要这样一笔一划写?”
“因为有温度。写下的字和发出的声音一样,都能承载那些冷冰冰的屏幕传达不到的情感。所以我一直一直坚持着,哪怕已经失去声音。这些……是她告诉我的。”
我知道萧孑写下的那个她是谁。也许,也只有萧孑的“她”,才能真正感受到那颗被层层坚冰包裹着的心脏的温度吧,我想。
方才葱郁的白桦树到这儿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参天的竹林。太阳的弧光被茂密的竹林遮挡,山中因此格外凉爽。左前方的岩壁流下淙淙溪水,溪水落处长满青苔。我拨开结着不知名野果的灌木丛,发现里面藏着另一条小径。溪流就顺着小径旁的沟渠向前流淌。
“别进去啊,万一有蛇怎么办?”夏秋扯住我的手臂。
“天这么热,蛇也会夏眠吧。”我信口胡说道。
夏秋虽然犹豫,但看在萧孑已经走上小径,也只好跟着我们踏进灌木丛。
小径植被丛生,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一种幽深又静谧的氛围。未被挖去的春笋长得足有半人高,夏秋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一个个抚摸过它们的尖端。
“这是什么树?”我指着路旁长着锯齿状树叶的枝干问道。
“山毛榉,”萧孑匆匆一瞥,接着又拿起笔写道,“下面穗状花序的是车前草,然后那边披针形叶片的是白芨,不过现在不在花期……”
“这些可不是高中生的必修内容吧?你怎么全都认识?”我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萧孑把周围的植物报菜名似的写了一长串。
“何欢给我讲过很多。她爸爸是植物学家。”
“哟。”我意味深长地笑笑,但萧孑好像并不在意。
“你们快来这里!”夏秋在远处向我们招手,“溪水很凉快!”
光滑的鹅卵石将溪流分割成了很多部分,溪水看上去不深,夏秋就站在溪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水挺清的,暂时没看到水蛭。”
“吓唬谁呢。”夏秋瞪了我一眼,脱了鞋袜就蹚进水里。我在上游找了块平整的石头,铺好报纸和萧孑坐下。
“你也去玩会?”我问。萧孑摇摇头,向我示意手中的书。
萧孑正在读一本福楼拜的什么小说。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就陪他看上两页。山鸟在高处啼叫,虫鸣更激烈了。山野的风徐徐吹来,溪水绕过脚边流淌,举目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对了萧孑,你之前说的小说,写的怎么样了?”竹林影下闲坐片刻,我莫名想起了去年冬天收到的那封邮件。
“什么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