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当你,呼唤我(Ⅱ)(1 / 2)
秋天对于明华中学有着特别的意义。明华中学三年一度的校庆就定在国庆节的前几日,期间的活动数不胜数,可以说是学生们最期待的事情。
“这边这边!”何欢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兴奋,“演出马上开始,赶紧坐下吧。”
萧孑紧挨着何欢落了座。两人提前在大礼堂抢占到了中心的位置,视野尤其开阔。
“能找到这么好的位置,你是来的有多早啊。”萧孑看着舞台上奔波准备的学生们,说。
“也就比大家早那么'一点'而已,”何欢笑着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快看,马上开始了!”
首先出演的是舞蹈,从芭蕾到街舞一应俱全。萧孑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在他的设想里,所谓校庆不过是几位校领导发表几段冗长又无聊的励志演讲,学生们跟着鼓掌这样一回事。
“这样的机会,整个高中就一次,当然要准备充分啦,”何欢见萧孑吃惊的模样,侧过头解释,“只要有才艺,就可以上台表演,是不是很棒?”
萧孑笑着赞同。紧接着的小品和戏剧表演也说得上精彩,可以看出明华的学生们饱满的热情。大合唱过后,台下出现许多老师和同学,一块帮忙搬运乐器。
“接下来是重头戏!”何欢双手扒着前边的椅背,头靠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萧孑见她如此期待,也将身子前倾,想看看这最后的节目如何精彩。
搬运人员退场后,全场慢慢安静下来。随着幕布缓缓升起,欢呼声也越来越强烈。吉他手,鼓手,主唱…萧孑将台上的五个乐队成员逐个打量过去。主唱朝台下打了个手势,全场便安静下来。吉他手轻轻试了几个音,演出随即开始。
乐队表演的,是夏日入侵映画的歌。主唱的声音和歌曲十分契合,鼓手的全情投入更为出众。演出完毕,掌声自然热烈如雷。
演出过后,两人离开大礼堂。校庆期间没有什么课业安排,算是校方对学生难得的体谅。接下来的活动是由各社团组织的义卖,时间还尚早,萧孑和何欢在操场边的石板路上漫步。
虽然没有挂在脸上,经过仔细观察,萧孑还是发现,何欢的脸上似乎有几分浅浅的失望。是演出没达到预期?萧孑想,但乐队的表演那么精彩,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失望,何欢的表现实在是奇怪。
“看完演出,想起了…一些事。”何欢步履不停,轻轻地说道。
“嗯?”
“就是,关于好几届前的那次校庆的故事。当时那场演出,压轴节目是钢琴和小提琴合奏的《水星记》。小提琴手是学校唯一的音乐特长生,天赋异禀,人也很温柔,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外训练,几乎没有熟悉的人。那次校庆还有市里的领导到场,为了那场演出她准备了半年时间,却没想到出了意外。”
“意外?”
“琴弦断了。乐曲正要过渡到高潮部分,结果小提琴手在全校师生面前拉断了琴弦。听说小提琴是花了大价钱定制的,而且事先仔细检查过,照理来说是绝不可能断弦的。但事实是,琴弦确确实实断了。也许是缺乏临场经验,没有带备用的弦,小提琴手中断了演奏,手足无措地在台上,一直站到了最后。而钢琴手临时分出声部,独自完成了演出。所有本该给小提琴手的掌声和欢呼,全部涌向了钢琴手。或许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她的心理出了问题,甚至没能完成学业。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故事。”
操场上各社团的成员正在为义卖忙碌准备着,集市尚未开张,桌椅和待出售的物件已经摆放完毕。两人默默向集市走去。
“想听演出。”萧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什么?”
“想听那位小提琴手的演出,”萧孑的语气近乎执着,“不论好坏,不论还剩下几根弦,只管尽兴演奏便是。我想当她的听众,想让她知道无论如何,世界上一定会有喜欢她的演奏的人,她不是一个人在演奏。”
“萧孑,”何欢突兀地提高了音量,“你的善意,一定会传达到的!”
“这么肯定?”
“就是这么肯定,”何欢和萧孑四目相对,“就凭你…是个温柔的人。”
“你这样认真夸我,反而有点不适应。”萧孑笑着理了理脑后的头发。
“占了便宜还卖乖。”何欢白了萧孑一眼。准备早的社团已经开始售卖,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排成了长队。何欢不理会萧孑的反应,径自朝集市走去。
售卖开始不过半小时,操场就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老师不得不在主席台上用高音喇叭维持排队的秩序,却分毫不影响在场众人的热情。萧孑和何欢被涌动的人群推着向前挪动,并排的两人在人群中显得有点扎眼。
“这样慢吞吞排下去,怕是在拿到纪念品之前就被领导抓走咯。”注意到周围不断汇聚而来的目光,何欢对萧孑说。明华开设的社团不过十来个,但都办的有模有样,校庆的重头戏之一便是在各社团参与活动换取纪念章,集齐八个还可以获得一份纪念奖品。奖品的内容未事先公布,这也是为何学生们会如此兴奋。
“也是,要不分头转转吧,这样效率高一点,”萧孑看了看表,“十二点前每人集四个章,然后到领奖处会合好了。”
两人在此分开,各自体验校庆的活动。萧孑对这些活动本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为了纪念奖品,还是一一参与了。十二点差一刻,萧孑已经站在领奖处的台前,打量来往的身影。他注意到远远走来的何欢,便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何欢的手上捧着一束花,神情激动得有些异乎寻常,像发现了什么埋藏的宝藏。
“怎么一惊一乍的?买了束花啊。”萧孑问。
“你先答应我,相信我等会说的话。”何欢神秘地说。
“神神鬼鬼的,我信,当然信。”
“我可以看见,这束花的颜色哦。蔷薇科蔷薇属,月季花,红色的红衣主教。”
“这有什么稀奇,我也知道是红色的花啊,”萧孑说着,忽然一愣,“等等,你,你能看见它是红色的?!”
“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园艺社卖花的时候,我发现了这束花。好像是进货的时候混在里面的,碰巧有这样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啊。”
“也就是说…你碰巧注意到的花,让你重新获得了对颜色的感知?”萧孑不解地盯着何欢怀里的花,并没有看出什么特殊之处,“这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你要不试试看,有没有获得其他的能力?浮空啊隔空取物啊什么的。”
“喂喂喂,哪有这么夸张,这又不是什么超能力,”何欢转了转手中的花束,“只能分辨这一种红色而已。”
萧孑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调侃道:“那我接送何欢小姐上下学的苦差,总算要结束了。”
“少年,”何欢忽然转了个表情,关切地拍拍萧孑的肩膀,仿佛对方才是需要关照的人,“你这样说话,恐怕要孤独终老哦。”
“得了得了,不提你的超能力。所以纪念章集齐了没?”萧孑从口袋里掏出游园活动的卡片,上面印着四个不同图案的印章,何欢也同样拿出四个印章。
“每人只有四个印章,还没达到兑奖要求哦。”学生会干事指着两人手里的卡片说道。
“可是我们两是一起玩的呀!每个章也都不一样。”何欢着急地用手把两张卡片拼在一起。
“这样啊…那给你们算一份奖品,如何?毕竟只有八个印章,规矩定在那里的。”干事有些为难地回答。
“就这样好了,奖品给你,我也是不是很需要那这个。”萧孑见还有不少排队的同学,懒得给人添什么麻烦,爽快答应了。
干事从手边的纸箱中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印有明华的校徽。何欢打开盒盖,里边是一枚飞鸟形状的烫金书签。鸟的羽翼上写着一句诗,“人们在文字中寻找爱人的意义”。
“每张书签印的诗都不一样,”干事解释道,“祝你们在明华度过每一个弥足珍贵的日夜。”
离开兑奖处的时候,何欢像是蓄谋已久似的,将手里捧着的花递给萧孑:“喏,这个给你。”
“这,这是,向我求婚?”萧孑瞪大了双眼。
回应萧孑的是肋骨传来的一阵剧痛。何欢举起拳头,没好气地说道:“不要得寸进尺,我是看你没拿到奖品,总觉得亏欠点什么。还不赶快收下。”
“好嘞,”萧孑得意地笑笑,“收到您的花,真是我的荣幸。”
中饭后学生们就回到教室,集市的售卖结束宣告结束,社员们忙着收拾搬运东西。下午的活动由各班自行组织,萧老师也许是嫌麻烦,给学生们找了部不温不火的电影应付了事。
影片开场,窗帘早已拉拢,四周一片漆黑,倒给萧孑与何欢的交谈提供了不少的便利。奇怪的是,看电影时何欢一反寻常地保持沉默,几乎不搭理萧孑打趣的话。萧孑见她有心事的样子,暗自忖度也参悟不透,只好放弃与她交流。
“你还不知道,你犯的错意味着什么吗!不要再自以为是了!”电影接近尾声,女主对执迷不悟的主角大吼道。声音炸响,萧孑好像看见何欢摇晃了一下,然而荧幕的光线昏暗,萧孑也不敢完全笃定。他只是觉得,何欢有些不太对劲。
“困了吗,”萧孑见何欢有些疲惫的样子,“也是,搞什么不好,放这种无聊片子,真感觉像是无病呻吟。”
何欢含糊地“嗯”了一声,慢慢趴下身子把头埋进手臂,像是软体动物的肢体动作。
“萧孑。”何欢轻声呼唤。
“嗯?”萧孑转过头。幕布反射的灯光在何欢脸上明灭,萧孑感觉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忽然害怕无法捕捉到何欢的神情。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给你添了麻烦,如果让你感觉很累的话…请你一定要…离开我。”
“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犯傻,还是发烧了?”萧孑用手背贴了贴何欢的额头,“因为我…我也说不太上来,但这很明显吧!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仅此而已。”
影片骤然收场。短暂的黑暗中,萧孑看到,何欢无声地擦了擦眼角。
明华的秋天似乎已过去大半,然而对明华中学的学生们来说,并不意味着生活失去了热情。已是晚自习的时间,学校的体育馆还是灯火通明。
“这边挡拆,赶紧突过去!被包了就传,别单带,萧孑过去接一下!”哨声吹响,身为后卫的萧孑果断出手,球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非常标准的三不沾。
“算了算了,友谊赛打不过不要紧,决赛能赢过他们就行,”两边队员握手后,刚才指挥起劲的球队队长走到萧孑身旁,使劲拍拍他的肩膀:“三分还得练啊。”
萧孑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走到场边拿起水猛喝一口,看了眼手表:八点二十七分。还真是苦差事,萧孑自我调侃道。时间不算太匆忙,萧孑披上校服外套,三两步跳下体育馆的楼梯。天已经黑透了,不过回教室的路上都有路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萧孑忽的猛打了个喷嚏,秋天真有够冷的,他想。
三天后就是明华中学正式的篮球赛。一个礼拜的友谊赛打下来,各班的水平都已经相互摸清楚,萧孑他们班唯一的强敌,恰恰是紧挨着的高二a班。成绩方面不占优势,总不能体育也被他们压一头吧!想到伯父在台上佯装咆哮的样子,萧孑就觉得好笑。集体活动一直都不在他的兴趣之内,不过受累于所谓集体荣誉感,他还是得摆出积极的态度——毕竟在这个班里,没有人投三分比得过他。刚开学由于相互不熟,班里总会有同学来取笑萧孑不会打球,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输得心服口服。听伯父说,父亲在高中打球也很厉害,这也是代代相传的吧。想到这里,萧孑停下脚步,静静等待思绪飘向远方。
回教室后,一旁依旧没有传来萧孑期待的嘲讽声。女孩侧过脸睡得很沉,口水似乎都挂在嘴角,完全没有察觉到萧孑。萧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平时活跃起来他都有点嫌吵的何欢,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看起来相当疲惫。
下课铃响起,女孩从梦中惊醒,才看见一旁身穿运动背心汗流浃背的萧孑,说了句不太清楚的“回来了”,再用双手轻拍两颊想让自己清醒。
“最近什么情况啊,每天都这么累,不会在从事什么起早贪黑的间谍活动吧?”
“那当然,正筹划着怎么把你巧妙地绑架走,这都被你发现了,”何欢笑着将额前凌乱的刘海一根根理齐,“我没什么事,从里到外非常健康。”
萧孑眉头一紧:真的没事的人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吧!不论是最近的反常,还是校庆最后那些莫名其妙的丧气话,都让萧孑觉察到,何欢藏着不少心事。萧孑知道何欢是不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所以从来不过问。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萧孑总以此来安抚自己的好奇心。
回家路上,何欢也没怎么讲话,走得比平时更加缓慢。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临近分别的十字路口,何欢小声说。
“什么?”萧孑没太听清何欢的话。
何欢只是轻轻摇头,和萧孑挥手再见。萧孑忽然发现,何欢其实和他一样孤单。
三日后。
不出所料,虽然有几场比赛打得比较惊险,萧孑所在的高二b班还是成功挺进了决赛。
“打得真棒!”预赛的最后一场结束后,何欢奔向场上的萧孑,又是握手又是送水的,就差给他来个拥抱。一旁不管是队员还是对手,都用浓浓的妒意紧盯着他,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喂喂,再不松手,下一场比赛我就要一打九了。”萧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在这样的场合,实在有点尴尬。何欢如此激动他也并非无法理解——早在第一天友谊赛的时候,何欢就想着晚自习溜出去看比赛,被班门口外等待已久的萧老师当场抓,吃了不小的苦头。想到她那时的狼狈,萧孑忍俊不禁。
“傻笑什么呢,”何欢甩开萧孑的手臂,“一定要拿冠军回来,听到没有?”
比赛当然没有何欢想的那么顺利。与高二a班在决赛的赛场上相遇,第一节双方的比分还勉强能够持平,等到第二节,萧孑队伍里的球员开始体力不支起来,高二b班出现了明显的劣势。一个偶然的争球,萧孑和对方壮硕的中锋撞在一起,只觉得手腕传来刺痛,捂着手腕蹲下。队长赶紧叫了暂停。
“没事吧,伤得怎么样?”队长冲上前扶起萧孑。
“手腕扭了,”萧孑强忍着痛抬起手,“不过是他们的犯规,给了两个罚球。”
“那个中锋太难办了,身高压制,完全不是对手,”队长恼火地盯着像没事人一样的对方中锋,萧孑他们队几乎没法靠上篮得分,“差七分,这一节还有五分钟,怕是有点悬了。”
萧孑却像没听到一样,喷了大半瓶云南白药,活动一下手腕准备接着上场。
“喂!你这个伤没法再打了吧!”队长焦急地说。
“我要赢。”萧孑的声音里,带着如朝圣的信徒一般的觉悟。
“萧孑!加油啊!!”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萧孑猛地回头,见观众席上的何欢不顾维持秩序的同学的阻拦,冲到最前方朝他呼喊。人群中的何欢,兴奋得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萧孑报之一笑,举起未受伤的左手。
只听见簌地两声响,萧孑的两次罚球全中。第二节以比分追平结束。观众席传来欢呼,萧孑的出众表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与此同时,高二a班的同学也开始为本班助威,比赛一下子推向高潮。
“你再去上点药,先休息会。”队长喊人拿来云南白药喷雾剂。萧孑单手接过,缓缓走进洗手间。
确认身边无人,萧孑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表情,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撑着墙面,额头紧贴在镜子上,紧闭双眼深深地呼吸。萧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喉咙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呛住呼吸,他猛地咳嗽几声,殷红的血如泼墨一般溅在水池中,像是暮春凋零的花瓣。萧孑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赶紧打开水龙头将血冲走,手捧着水不住地漱口,仿佛只要将这血腥味洗去,方才发生的事情就不复存在。母亲病时的场景事无巨细地翻开他的回忆。轮到我了吗,萧孑心想,镜中的自己笑得惨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往后的日子无论身在何处,都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一切都将是无法挽回的徒劳。
“脸色很差诶,还能打吗?不要勉强自己。”队长注意到,萧孑的脸此刻白得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