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当你，呼唤我（Ⅰ）（1 / 2）
夏日草木葱茏，石板路上人头攒动，新面孔映着新面孔。萧孑一个人躲在梧桐树下，连自己的影子都被树荫掩盖。此时他的心中更加确信，他的确是不喜欢热闹的。
陆续有人从面前走过，不知从谁的口袋里掉出一张卡片，卡面被卡贴挡的严严实实，萧孑无法得知上面的姓名，也无意将卡片捡起送还。校园里这样的桥段总会酿生些什么，他想，无非是给自己平添麻烦而已。
走在前边的少女意识到自己掉了东西，扭头四处寻找，最后看向萧孑的脚边。萧孑此时已经无法视若无睹，便弯腰捡起，递给少女。
“谢谢你！”少女接过卡片，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我叫何欢，何必的何，喜欢的欢。你叫什么？”
萧孑始终盯着脚下，避开少女的目光:“萧孑。萧孑的萧，萧孑的孑。”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哈哈，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是在夸我，还是在嘲笑我。萧孑无法理解少女笑里的含义。少女又说:“我去图书馆，要一起来吗？”
萧孑摇摇头，少女有些惋惜似的看了看他，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奇怪的人，萧孑自语道。
萧孑看着眼前的分班考卷，眉头紧皱。考试时间还绰绰有余，他却已经无从下笔。可恶，他想。不就是个实验班吗，不考也罢。
一个小纸团忽然从左后方飞到他的桌上。萧孑假装整理头发，顺势瞄了眼后方那人。好家伙！这不是早上遇到那个谁来着，何欢吗！真是苦心人天不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萧孑感动万分，兴冲冲打开纸团。
皱巴巴的纸条上用铅笔横着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娟丽，比萧孑的小学生字体好看一万倍。还未看清内容，萧孑的心就已经雀跃起来。
“'十点钟方向，仰角45度'…什么鬼？”萧孑的目光顺着提示的方向往上移动，定格在了学校屋顶的栏杆上。在那儿，两只黑色的喜鹊并排站着，其中一只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好像在说:“这家伙，二次函数都做不来，笑死我了，哈哈！”另一只也跟着笑起来。
萧孑再用余光看了看何欢。只见她单手捂嘴，偷偷掩笑。
可恶啊！萧孑在心中怒吼。他将纸条重新揉成团，从窗口使劲丢下。
“这位同学，你丢什么下去了？”监考老师注意到异常，询问萧孑。
“遗书。”萧孑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提前交卷走出考场，令所有考生肃然起敬。
毫无悬念，萧孑被分到了b班。走进教室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默默无闻中度过余下两年的高中生活。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坐着，萧孑没有见到任何熟悉面孔，便独自在窗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下。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能够称得上熟悉的人。过去的一年他始终出色地扮演着“边缘人”的角色，只不过在生活的舞台前，一直没有属于他的观众而已。
教室里的座位渐渐被填满，大概是萧孑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他右边的位置始终空着没有人坐。
“都到了吗？孩子们。我是你们接下来三年的班主任，萧游，负责教你们英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匆匆走到讲台前，引起台下一片小声议论。唯有萧孑一言不发。伯父在明华任教他一直都知道，没想到正好成为了他的学生。太不幸了，萧孑心想，高中生活太不幸了。
班主任咳嗽两声，班内逐渐安静下来。萧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单:“我先点下名，认识一下大家。”
“沈倩？”
“到。”
“张凡？”
“不是很想到。”
……
“何欢？”见无人回应，萧游又问了一遍，“何欢？迟到了吗，这才开学第一天…”萧孑看着他在名单上用红笔打了个叉。这家伙和我一个班？萧孑有些惊讶。
……
“萧孑？”再一次无人回应。萧游环顾一圈教室，总算找到靠窗发呆的萧孑，“算了，到了就行…”
话音未落，一个女孩子突兀地闯进教室，门把手和墙壁碰撞发出巨响，把教室里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班主任好！我是何欢，迟到了，不好意思！”女孩浮夸地向班主任鞠了一躬，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萧游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心想，这都是些啥学生啊？他用手指了指萧孑旁边的空位:“坐那吧，没别的位子了。”
何欢悠闲地走到萧孑身旁，对他吐了吐舌头，靠着椅背坐下。萧游见人都到齐，就开始讲解班级和学校的种种规章。萧孑仍然心不在焉地手托着头，灵魂早已神游太虚。
“你该不会没有朋友吧？”耳边传来何欢的声音。萧孑扭头看了看她戏谑般的笑容，只是皱皱眉，没有回答。
见他没有回答，何欢接着说：“一个人也太没意思了。要不和我做朋友吧？总不至于这样子孤零零地发呆度日。”
萧孑不耐烦地说：“何欢同学，麻烦你不要自讨没趣。我并不需要朋友。”
“哦？的确和看上去的一样，是个怪人，”何欢表现出老练的样子，“不过一直在想些什么呢？从早上来到现在，就没说过几句话，看在我们几面之缘的份上，讲一讲不过分吧？”
萧孑叹了口气：“我在想，考试想帮我作弊还想跟我做朋友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笨蛋。”
何欢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如沙漠中旅人身上摇响的驼铃般清脆，直击萧孑干涸已久的胸膛。不知为何，直到很久以后，萧孑仍然记得在这个教室里有过这样一段笑声。
“哈哈，我那是看你考试的时候发呆，想提醒你一下嘛！你居然以为我想给你抄答案，抱歉抱歉，让你失望了，哈哈哈！”
直至上课铃响起，何欢才止住笑声。萧孑却再也无心听课。
“lookingforardto的to是介词，所以后面要跟动词ing…”
伯父在台上不厌其烦地讲着语法，台下的疲惫高中生大都昏昏欲睡。今天是阴天，窗外没有什么可看的风景，萧孑的目光在教室中游离。旁边那家伙，应该也睡着了吧？萧孑往右手边瞥了瞥。何欢果然低着头，却没在睡觉，双眼专注地盯着抽屉里一本平摊着的书。她这么爱看书吗，萧孑想了想，撕下练习本的一角揉成纸团，丢进何欢抽屉，问她在看什么书。
“加布瑞埃拉·泽文《岛上书店》，”纸条很快传回，萧孑低声念出纸条上的字迹，“'我们读书，因为我们孤单，我们读书，然后就不孤单，我们并不孤单'。这是什么意思呢…”
窗外突如其来刮了一阵大风，课桌上的试卷猝不及防被吹得好远。萧孑忽然感到鼻头一酸，打了个猛烈的喷嚏，将许多昏睡的同学从梦中惊醒。一时间，教室里的视线都汇聚到他的身上，四周传来低声的偷笑。
萧孑双手贴着鼻翼调整呼吸，全然没有注意到桌上的纸团已不见踪影。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来着…诶，纸哪去了…”萧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嘀咕，翻遍了桌上的英语试卷仍未找到纸条。
是不是吹到地上去了？萧孑心想。但毕竟是上课，不能大动干戈地起身，他只好用眼神四处搜寻。幸运的是，纸团并没有吹得很远，刚好掉在萧孑右前方一格大理石砖多一点的位置。保险起见，他先瞄了瞄正讲着题的萧老师，以确保他的举动不被注意。哪知他一抬头，正好与萧游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萧孑只觉得呼吸困难。完了！要回答问题了！萧孑心头一凉。
“萧孑！讲一讲这道题的思路。”果不其然，萧老师点名回答，他只好硬着头皮站起。
萧孑哪知道在讲哪张试卷上的题，只好愣愣地站着默不作声。右边的何欢见他如此狼狈，用手指轻敲了四下桌面提示他答案。
“四下，四声…这题选d！”萧孑自信回答。
全班又是一阵哄笑。萧老师怒不可遏:“我讲语法填空，你跟我讲选d？给我站着！何欢，你来讲一下。”
何欢无奈地笑笑，起身回答:“填for。shorespectfor，表现出尊敬。”
“完全正确！这里就是这个用法。你们俩都坐下吧。”萧孑正好想趁此机会捡起纸片，于是顺势弯下腰，身体前倾，伸手够向纸片。何欢也注意到了纸条的去向，抱着和萧孑一样的想法俯下身子。过道本身并不宽敞，两人事先也没有协商，于是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
萧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袭击”，右半边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与冰凉而坚硬的大理石地砖接触，他连忙伸手撑向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扒着桌面，才不至于跌倒。课桌随着他大力的拉扯短暂地倾斜了一瞬，随后砸向地面发出巨响。
“连坐都不会坐了是吧！”萧老师此时怒火中烧，心想这个侄子搞的什么名堂，上课尽惹出麻烦来。
他走下讲台，来到萧孑和何欢中间的过道。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安详的躺在地上等待宣判，萧孑的脸色比纸还白。
萧老师快步上前捡起纸条，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低声责问萧孑:“这是你的？”
萧孑点头认罪，正准备辩解些什么，一旁突兀地传来何欢的声音:“是我传给他的。”
听到何欢的话，萧游跟萧孑一样诡异。教室里一下子闹开了锅，起哄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萧孑咬紧嘴唇，心乱如麻地看向何欢。对方却神色轻松自若，眼神看向空气中的某处。
“安静！”萧游大吼，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他把纸片塞进口袋，接着对两人严肃地说:“你们两个，这节课站着上。放学后来我这一趟。”
吃饭的时候，萧孑一直感觉有人在看他，觉得不太自在。他环顾四周，发现坐在邻桌的恰恰好就是何欢。
“不是吧，我们的萧孑同学，连吃饭都是独来独往，这也太酷了吧。”何欢眯着眼睛挖苦道。
“彼此彼此吧。”萧孑已经免疫了何欢无害的玩笑，神色淡然地接着吃饭。
他们此时的位置，微妙的恰到好处，既可避免无处不在的校领导将他们列入早恋嫌疑犯的名录，也不用听见同学间的流言风语。领导的刁难萧孑从来不怕，毕竟伯父肯定可以帮他处理好。但同学的嘴碎，萧孑一向是厌烦的。说李自然是谁也说不清，又无法和他们大动干戈，最后只能以不了了之收尾。
“等会，去不去图书馆？”快吃完饭时，何欢问。
“什么时候？”
“就午休呗。反正没啥事，请假本上面我已经写好了。”
萧孑一阵无语:但你没帮我写啊！开学第一天就逃午休，真是不可多得的模范好学生。
“行，但我没借书卡。”
“这有什么，用我的好了。我的卡等级总共可以借三本，除去刚刚课上在看的那本，我们一人还能借一本。”
“话说，那张纸条怎么办？我可想不好该怎么解释。萧老师看上去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俩的样子。”萧孑目视前方稳步前行，对几米开外同样如此的何欢说。
“诶呀，这种小事，到时候配合我临场发挥就好了，”何欢随意地说，“让你见识下我的演员天赋。”
“但愿是喜剧演员。”萧孑说着，迈上图书馆的台阶。
进入图书馆，两人也就放松了警惕，并排走在一起。萧孑不算太高，正好比何欢高半个头，交流起来不会吃力。何欢熟门熟路，带着萧孑几个拐弯便到了外国小说书架前。
“我平时都在这里借的，你应该也喜欢看小说吧？不过真奇怪，像你这种来了一年还没开通借书卡的人，我是头一回见，你不会从来都不看书吧？”何欢掩着嘴，小声对萧孑说。
“哪里的事！”萧孑也压低了声音，“怕被班主任收了，嫌麻烦而已。”
“倒挺像个乖学生的。”
“谢谢夸奖。”
图书馆借阅机前，何欢手上拿着马尔克斯的《爱情和其他魔鬼》，萧孑则端着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亚全集》。
“看到放错了位置，正好想研究一下戏剧。”萧孑解释道。
“oldfashioned”何欢办完借书手续，小声嘀咕一句，郑重地将书交到萧孑手上，“可别弄坏了，这本我赔不起。”
“放心放心，保证万无一失，z–generation。”
九点二十分，教室里只剩下几位同学还在整理书包，大部分人已经放学回家。萧孑和何欢背靠墙壁，站在办公室门口。走廊围栏外偶有小光点闪过，引得萧孑猜想是否有萤火虫在漆黑的夜色中坠落。何欢仰头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唯独声声虫鸣打破此时寂静。
“进来吧，你们两个。”萧老师的声音从办公室内传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萧游斜靠在办公桌上，手中拿着两人白天传的纸条，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们。
“说说吧，今天上课什么情况。”
何欢果真煞有介事般地主动开口：“萧孑同学英语比较好，想请教他一下怎么翻译这个句子。”
“真这样？”萧老师狐疑地看了眼何欢，又转向萧孑，萧孑连忙跟着点头。
“跟同学请教是好的，但要分清场合。上课就好好听课，懂了吗？”两人再次诚恳地点头。
萧老师摆摆手，将纸条还给萧孑：“行了，下次注意。时间不早了，你们两赶紧回去吧，再过会高三都放学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迈出办公室，萧老师忽然有话要说似的叫住萧孑，何欢幸灾乐祸地笑笑，先一步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