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岳阳楼严父叱逆子,洞庭山义兄哄痴妹(1 / 2)
众寻再醒来时,又是天光大亮了。看看自己是躺在一间宽敞的厢房,陈设虽简陋,也应有尽有。众寻起身出来,外间已有家僮侍候着,引着众寻去洗漱。这庭院果然够大,也无什么点缀,却有一种粗豪的美。
员伴月直睡到晌午方醒,抓了把水洗脸,也吃不及早饭了,直来找李众寻。
二人相见相欢,员伴月又命摆上酒菜,要再吃喝一场。
李众寻酒量未就,头还在昏疼,只强饮了一杯,再不喝了。员伴月便独自灌酒,兴致甚好。
众寻陪着,菜品虽不精致,却也蛮够味道。吃的饱了,员伴月忽然失声一笑。众寻不觉纳罕,问他所笑何事。
员伴月道:“我昨日里为贤弟想了一个好差事,本欲就把贤弟举荐给家父。凭咱这等身手,没有不成事的。只是眼下却生出一件热闹事来。”
众寻闻说,先不急问那差事,反倒好奇是怎样一个热闹。
员伴月又说道:“愚兄好武是四近传了遍的,家中也向来养了不少师傅,都是为了混个好营生。谁知如今贤弟一到,反将这些老东西的盼头夺了,他们却不服气,要与你比试比试呢。可不热闹?”
众寻闻说,并不想多生事端,忙把差事推了,不欲同他们比试。
员伴月从来好看打斗,为此方才笑出声来。便又劝众寻道:“你到我这里不比别处,需是先要闯了这一关,日后方才住得安稳。贤弟不必焦急,依我看来,那些老家伙浑不够贤弟打的。不过见见招式,点到为止,怕得甚么!”
李众寻听得无奈,知是吃人米粮,岂能口强,只得默默应了。
退席出堂,这府中原有一个武场,双面鳄皮鼓,四角刀剑枪。二人走过来,果见一群武夫已搦着兵刃在地上等着了。看到员伴月过来,纷纷起身施礼。员伴月也恭施一礼,把众寻揽上前道:“这便是我那小兄弟,诸位师傅有招便请教吧。”说罢,又拍了拍众寻肩膀,咧着嘴笑了笑。
员伴月说罢,早有一个瘦长身材的武夫跳上台去,连翻数个筋斗,来到落兵台前,劈手抽出一条枣木槊来,拿在手中,舞出花来,冲着李众寻喝到:“那娃娃,你可敢跟我比试比试?”
众寻既已亮出身面,又岂有缩头之礼。把一旁杨狗子喊来,解下背剑,嘱咐他好生保管。自己却空着手走上台去,就着落兵架,拔出一柄铁剑来。
二人就位,那长槊也不客气,叫喊着冲上前来。横戳直刺,如鹰啄食。李众寻并不慌乱,先躲闪数下,看看门路。后又振起剑来,瞅着槊到,挥起一砍。那枣木槊甚长,武夫被震了一下,抱着晃了两晃。众寻笑他膂力不足,再不等他出手,舞动剑法,左劈右斩。那武夫先前还能握着长槊强撑,后来竟似是抱个木头,挥也挥不得。众寻闪到跟前,飞起一剑。那人吓得一声尖喊。众寻一笑,一脚踢到台边。
下面众人看了叹一口气。转又跳上一人,使得是双边锏。众寻依然等他亮招。却是一个虎扑之态,跳上前来。两手双锏挥劈直下。众寻一躲一拦一声响,觉出这厮还有几分力气。挥剑直取,剑锏相交,各竟手速。众寻越劈越快,那锏客渐渐要跟不上,哐啷哐啷,几乎乱了章法。一锏劈空,那剑正好划身而过。把那锏客吓得跌在地上。众寻见势急忙收手,原来这铁剑炼的寻常,方才与双锏磨了这一会,早把锋刃钝了去,不曾要得性命。
台上一场比罢,台下转又跳上一人。如此接二连三,众寻剑都使废了三把。众人渐渐靡了士气,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一群人齐身翻上台去,舞动十八般兵刃。也有老的,也有少的;也有长的,也有短的。把众寻层层围在垓心。
台下杨狗子见状大吼一声,众寻回头看去,只见狗子奋力把背剑扔来。众寻起身一接,拔出剑来。四围一拥而上。众寻仗着掌中剑,一凭锐气,如砍瓜切菜般杀退众人。
台下员伴月大笑一声,喝一声好,急急止住众人。众寻随即收剑,见员伴月跳上台来,整整场面。一围武夫各个心服口服。
员伴月好生劝退了众人,又拉众寻来院中休息。员伴月一路上颇是得意,笑对众寻说道:“我虽不是江湖之人,却也酷爱武功。如今这武林不比从前,尽是些追名逐利之辈,哪有什么真道行。朝廷敬道,道宗便兴。后又重剑宗,凤凰便名压一时。出山入世,但闻是名门,便就有人用你,真如是书生中了进士方有官做。其实只是养了些虚头巴脑的蠢货,侠风不再呀。”
众寻知他最恶读书考举,不觉好笑。
员伴月又道:“这一下可算把那群老东西都打服了,再没有话说。家父这几日公务甚忙,我不便去搅他。贤弟安心在此地住下,闲时陪我练练刀枪,喝喝酒。等过一阵子我亲自去府衙为你把差事说下,定然不差。”
众寻想着穷游毕竟不是个办法,也愿先谋个差事,攒些积蓄。或许等个一年半载,再寻姊姊不迟。便就先拜谢了。
李众寻自此便在这县郊别业中住下,真是天高皇帝远,乐得逍遥。郊野之地不值钱,员伴月把宅子圈的甚大,不养花鸟怪石,但喜忠犬猎鹰。吃有吃的,喝有喝的。众寻整日与这些武人混在一起,别无他事,只是陪着员伴月练武。
几个老师傅倒也都有些功底在身,只是在府上养尊处优的久了,筋力渐渐都废弛了,只剩招法还在。也都是些大路招式,难怪伴月看不上。众寻在此闲处无事,也同员伴月一道学些兵刃。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各个也都掂了起来。
员伴月颇有膀子力气,性情爽朗,只是天分并不甚高。众寻一招一式的教他剑法,许久还运不熟练。学了新的,又忘了旧的。他本人倒不急躁,乐在其中。他又不望什么武举出头,整日价逍遥快活。
李众寻在此歇了半月有余,直到这日午后,正陪着员伴月在后院闲谈。忽有小厮来报,说是员知州明日要与岳州徐知州在洞庭岳阳楼上相会,要少爷一同去陪着。
员伴月听了,连忙应了。他向来不愿混这官面事务,不过知道这徐知州与家父乃是好友,此行又正可为众寻举荐,便也应的爽快。
得了消息,员伴月遂命下人拿了件新衣给众寻,要他明日穿了,好一道去见员知州。众寻在此处呆的也是无聊,也愿去岳阳楼上看看。
二人又消磨了半日,当晚早早睡了。次日五更起身,各骑一马,往岳州城中去了。
到了岳州城,晌午便在岳阳楼上设宴。州主在此议事,便把游人都撵散,显得甚是清静。众寻跟着上了楼,首见便是那壁上题着范文正的《岳阳楼记》。斑斑点点,还算清晰。再看那些前朝诗句,不少已磨灭不清。
众寻知道,有些东西风吹雨淋是会掉的。诗人想在心里怕忘,便就写在墙上。等到身去形灭了,有的字句也便随之消弭。没有什么抵得过造化之力。但或许会有那么一两句话,让每个登上这楼的人都不禁念起。久而久之,它便和这支血脉溶在一起。绵延,常青,直至造化一怒,作为彼此的纪念被埋入黄土。
席间不过三人,徐知州做主,员知州为客。员伴月是晚辈,坐在下首。众寻侍立在后,遥望君山,俯瞰洞庭。八百里浩浩荡荡,天光激水,长风拂面。果然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众寻吹着风,忽然想起老师辛康讲过,便是范老夫子也不曾当真上过这岳阳楼,如今自己却能凭高独眺,甚是得意。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楼上太静了,听不见范老夫子挺剑读书时的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