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李嫂一大早急急忙忙地跑来找余夫人。夫人，不好了，夫人，不好了！余夫人从里屋走出来，差点跟李嫂迎面撞上，你一大早慌慌张张地嚷嚷干什么，吓得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李嫂稍稍站定，顺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夫人，那根嫂昨晚死了，今早我去看她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夫人一听，赶紧快步走向柴房。 远远地，夫人听见小女孩低低的哭声，她把她们都搂在怀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有点乱。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叫人把尸体先抬到义庄，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 尸体抬走时，三个小姑娘就哭得更大声了，央求着不要把她们妈妈抬走，但是尸体还是被抬走了，三个孩子便不顾李嫂的阻拦执意要跟着根嫂进了义庄。 余夫人回过神来以后，悲悲切切地坐了一整天。她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悲怆，早年亡母，父亲再娶以后，她也同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长大，好在不用流落街头，衣食无着。所以她很理解这三个孩子现在心中的痛楚，也为她们的将来担心。 晚上余老爷回来了，见夫人神情有些悲伤，却迟迟不见她开口提起什么事情，便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夫人。 夫人略带伤感地说，老爷，说了你别笑话我。——昨晚，根嫂死了，本来这兵荒马乱的死个人没什么，可是你知道的，我心软，看不得这种。今天我看见那三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心里好难受。 余老爷明白地哦了一声，说：也不知道派去马家村的人找人打听得怎么样了。夫人抹了一下快要溢出来的泪水，说：老爷，如果没打听到的话，我们就收留这三个孩子吧。毕竟把她们这么小的三个孩子赶上大街，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老爷沉吟了一下，说，等人回消息再说吧。毕竟家里多了三个人不是件小事啊，你也知道这几年生意越来越难了。夫人默默地点头，招呼李嫂给老爷上晚膳。 李嫂上完菜，临走之际，夫人叫住她，问道：三个孩子回来了吗？李嫂一脸苦笑，没有，俩小的害怕得想回来，但是又担心姐姐一个人会害怕，所以都没有回来。 夫人叹了一口气，那里夜里冷，你带些取暖的被子，带些饭菜，晚上陪陪她们吧。刚死了娘，又再着凉了生病就太可怜了。这里先不用你了，你尽快去吧。李嫂叹息着抹抹眼泪便唉了一声走了。 老爷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这么个人亲戚都不容易找到，我估计更找不着愿意给她下葬的人，这几天算我们有缘，几天后给她薄敛下葬吧，老是放在义庄也不是这么回事。又像对他自己说，让她早早入土为安，摆脱这个吃人的社会，早生极乐吧。也是个可怜的人，唉。说完又低头吃饭去了。 余夫人在旁边轻轻地点点头。 是啊，早点离去未尝不是种解脱，只是可怜了未亡人，不知道这三个可怜的孩子将何去何从。 在根嫂下葬后的第二天，马家村那边就来了消息，有一位自称是老根头的远房表亲，愿意收养这三个小孩。余夫人让李嫂带到跟前来，想交代几句，可能是想看看来人是否可靠。 余夫人在中堂等了一会儿，来人小小个子，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穿着到处都是补丁的靛青衣服，脸上手上黑魆魆的，仿佛是擦不干净的油腻。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非常不协调地描了长长的吊梢眉，显得有些滑稽，一上来就拿块破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嘴里还哭喊着，造孽哟，造孽哟。我这个可怜的小老弟，短短时间家破人亡，好心的夫人啊，您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饿着她们。说完，抹抹眼泪，从破布的缝隙里眼睛转了转，看见余夫人有些犹豫，又继续说，夫人呐，感谢你们这几天对三姊妹的招待，您的大恩大德我替她们谢过了，她们人在哪里？我尽快将她们带走，就不继续麻烦你们了。 夫人被这一连串的话搞得晕晕乎乎，又觉得哪里不对，本能地想拖住她，所以她就说：不着急，你先跟我说说你的情况，我凭什么相信你。随便让你把人带走。你若是骗子我就带你去报官。 来人这才把破布放下来，心虚地看了一眼夫人，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 原来她是马家村的娘家，三姊妹父亲的同族堂叔的女儿，嫁去离家十几里地的张宅村栓老头，所以大家都叫她栓嫂。结婚多年她膝下也无儿女，眼看要进入花甲之年了，所以想找个孩子养大照顾自己养老。刚好前几天来马家村，看看有没有本族的孩子愿意给她带走养大，到时候给她养老的，就碰见了夫人带去问话的人。又说她们这支本来就弱，马家村现在村里除了几个老弱不能出门乞讨做活的村民，几乎没什么人住了，更别提有什么本族本家了。 夫人疑惑地说，哦，你几天前就在马家村？栓嫂咧起嘴，看起来急切地说，是啊，夫人，我早几天就该来的，就是被一些事情缠了身，耽搁了。然后又把破布往脸上一抹，嚎啕大哭，可惜了，这一耽搁竟然没有赶上弟媳这最后一面。早知道我这命苦的弟媳哟。一边哭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余夫人的反应。 余夫人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让李嫂先带她下去，借口今天天晚了，一个人带三个娃来不及回去，今晚就先住下，明早一大早走。 李嫂带栓嫂下去以后，余夫人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苦苦思索。一会儿李嫂上来了，支支吾吾地问夫人，夫人，您明天确定要让她把人带走？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有些可疑。夫人听了以后抬头看着李嫂，示意她继续说。
李嫂顿了一顿，又说：她刚刚哭的时候看起来哭得很伤心，可是也没见掉眼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感觉她假得很。刚刚带她去柴房去休息的时候，碰见三姐妹，那两个大的小姑娘看见了她就往后退，虽然她对她们笑嘻嘻地说，别怕，我明天就带你们回家。但是我还是能觉得她们害怕那个栓嫂。 余夫人听了以后，像有了底气般轻轻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晚上，余老爷回来用晚膳时，余夫人从头到尾把事情同他说了一遍，还有李嫂的怀疑和自己的担忧。 老爷听了后，说，要不今晚我们再派个人去打听打听她的为人？让他务必明早他们离开之前回来告诉我们。你明天在打听的人回来之前尽量拖住她。我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余夫人听了后默默不语，算是赞同了他的主意。 第二天天刚亮，柴房那头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夫人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从卧室匆匆忙忙地出来，赶到柴房，一头撞见同样匆忙慌乱的李嫂。 李嫂看见夫人像救星似的一把抓住夫人，急吼吼地说：夫人，快去看看，那个叫栓嫂的女人想要马上带走那三姐妹，我说等用过早饭再走也不迟，她却说自己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手脚慢，要早点出发才行。我说那你也得等同夫人讲一声再走啊，您看 夫人听完马上就抬腿就走，还未走到柴房，老远就听到大孩叫小孩哭，夫人踏着小碎步急急地走到柴房，她有一些不好的感觉，但是现在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听到大娃在那边愤怒地叫骂：你个坏人，我们就算饿死也不跟你走。栓嫂则是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娘都死了，你们不跟我走，还能去哪里，还能赖在这里吃白饭不成！赶紧跟我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边说边拽大娃小娃。 夫人老远说，住手！栓嫂，你要干什么？！栓嫂看见夫人来了，马上换了一副嘴脸，陪笑着说：夫人，我们想早点走，要不然您看，我们大人小孩的带着也颇不方便，走路也慢。这走慢一点路上也耽搁好长时间，怕孩子吃不消。 夫人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徐徐地说，不忙，等用完早膳，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家。栓嫂眨眨眼说，那多不好意思呀，姐妹仨已经打搅你们这么久了，现在还得您破费找人送我们回去。夫人就不用麻烦了。 旁边大娃呜呜哭着，突然插一句，夫人，不要把我们交给她，她是坏人。栓嫂听了以后，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调整过来，笑着说，夫人，小孩子怕生，以后我们熟了以后就好了。说完还转过头摸摸大娃的头，并恶狠狠地瞪了大娃一眼，但是嘴里还温柔地说着，别怕啊，跟我回家，有我一口吃的绝不饿着你们。 夫人摆摆手说，不碍事，这个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们先用早膳吧，用完我跟老爷要人把你们送回去。栓嫂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作罢。 早饭用完好久，去调查的人也迟迟未归，栓嫂一遍又一遍地过来催，颇有些不耐烦。夫人也有些着急，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只好吩咐李嫂再安排午膳。 李嫂还未回去，便见栓嫂拎着包袱拖着三个小孩打算不告而别，只是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栓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等出了这个门，等出了这个门哼！ 李嫂见到了急匆匆得从她手中抢过最小的孩子，拉过其余两个孩子，说，栓嫂，你要干什么？ 栓嫂双手抱胸前，瞥了一眼李嫂，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不想让我带走她们。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让带走这几个小破烂？说完把嘴心虚地一捂，眼睛溜溜一转，神色转眼恢复正常，继续把手抱在胸前，挺了挺腰板。 夫人也闻声而来，大声地说，栓嫂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信不过我们？ 栓嫂继续抱着胸欠一欠身，算是行礼了，略带不屑地说，夫人，我想带她们回家啊，你看都快中午了，再不走估计就赶不上晚饭了。夫人刚想张嘴说话，她打断夫人继续说：我想夫人家下人事情应该挺多的，所以不想继续麻烦夫人了，现在你让我走我得走，不让我走我也得走。说完想抢过几个孩子走。 夫人觉得事情越发蹊跷，大声地说：放肆！她家大人托付给我们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糊弄？我现在就派人叫我家老爷过来，请他来裁断。 不用了，这是余老爷的声音，栓嫂，你回去吧，孩子我们自己先养着，不用麻烦了！夫人一看老爷来了，便有了主心骨，对于老爷对栓嫂的态度，心里又有几分底。 栓嫂这时完全变成了一个泼妇，什么？！你们大户人家就这么消遣人的吗？我大老远过来要人，你们硬拖着不给，最后我白忙活一场。不行，你们得赔我损失，不赔我就不走了！栓嫂说完往地上一躺，撒起泼来。 余老爷冷笑：那行，我们去告官，再不行我们到门外让街坊邻居评评理，看你以后还怎么坑蒙拐骗？ 栓嫂一听又是呼天又是抢地的，不依不挠，所有人都在冷眼看她笑话，并不搭理她。栓嫂忙活了半天，发现真讨不着半分便宜，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