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第二天清晨,李嫂来到厨房,看见紧挨着的柴房蹦出来两个小娃,小小声地同她说早安,然后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李嫂心疼地把她们搂在怀里一会儿,说,你们还是太小了,现在还不需要你们干活。再说你们现在算是老爷的客人,哪能让你们干活? 谁知小姑娘们摇摇头说,我娘常说,受人恩惠,就要报答。老爷的大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现在想到的只有出点力干点活来报答老爷夫人。 李嫂眼里带泪笑着问她们会干什么,大娃骄傲地说,我什么都会干,以前在家忙的时候,厨房里外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妹妹年纪小一点,力气也小一点,但是她也能干很多活。洗菜和面烧火打水打扫都行。 李嫂于是给他们安排在厨房里打扫烧火。大娃看见没有柴了,便主动去劈柴。这些李嫂都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像糯米团子一样的老三摸出来了,看见姐姐们在干活便大喊,姐姐。大娃听见了丢下扫帚,跑过去一把抓住三娃,把手指放嘴边示意她说话轻点,然后像小大人一样跟妹妹说,小声点,现在大家都还在睡觉,莫要把人吵醒了。顿了一下,又问,娘现在怎么样?这几天她带着我们太累了,昨晚又咳嗽到很晚,早上该让她多睡一会儿。 三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小声地说,娘正睡着哩!大娃对妹妹说,那你自己一个人玩一会儿,姐姐要干活了,不能陪你玩。三娃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无聊地在旁边玩了一会儿,也学着二娃拿块抹布到处擦起来。 李嫂看见这一幕,有点欣慰,有点淡淡地心酸,但是在这个乱世里,每个人都是这么身不由己,每个人都要学会一种自己生存下去的手段,每天都在死人的年代里,人命不比一只蚂蚁更珍贵,普通人能奈几何? 过了一阵,柴房里传来一阵阵咳嗽声,根嫂从里面面色苍白地走出来,每走一步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最终挪到了李嫂面前,一边捂嘴咳嗽一边说,李嫂,看看我能帮什么忙的,有脏衣服吗?我这段时间里几乎都是帮人洗衣服来换得我们娘四个的三餐,手艺还算是不错,很得主家欢心的。或者有些啥针线活,我也能做,以前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子都是我做的。 李嫂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便对她说,你先去休息一阵吧,这里的活儿有我,你女儿也挺懂事,忙了我不少忙。这里不用你。 根嫂听到这里有些着急,李嫂,你就给我安排点活干吧,我现在能动,不太安心白吃话没说完,根嫂突然晕过去了。 李嫂赶紧把她扶起来,一边掐人中,一边喊: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旁边的大娃二娃赶快扔掉活计,来扶住根嫂。三个人一起把她挪到了柴房,根嫂似乎有些缓过来了,但还是双目紧闭,李嫂到厨房打点玉米油给根嫂喂下,便让她在一边休息,留下三娃呆在她身边伺候。 面对这种情况李嫂有些忧心,她在中庭徘徊了一会儿,最后似乎下了决心,正要拔腿往里面进的时候,碰到早上刚梳洗完毕的夫人。 夫人正要去礼佛,碰到差点撞到她的李嫂,有些嗔怪,李嫂,你今天急急忙忙地,有什么事情吗? 李嫂看见夫人,有些吞吞吐吐,夫,夫人,给您请安了。那个,那个夫人看她这个神情猜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于是有些着急,你说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最后李嫂下定决心似的说,哎呀,夫人,昨晚老爷收留的那家大人可能不行了,今早跟我说话突然晕过去了,我吓死了。夫人哪,这怎么办? 夫人蹙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说,走,我们去看看。 当她们两人拐进柴房小院时,其他两个女娃看见夫人过来,远远地停下手中的活向夫人请安。一进柴房门,便远远看见三娃在那里悄悄地抹眼泪,夫人一把把三娃搂进怀里,宽慰她,并且问她,你娘怎样了?有没有醒过来过?三娃摇摇头,一言不发,继续低下头抹眼泪。 夫人摸了摸根嫂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便吩咐李嫂去打水,给她额头上敷上毛巾,擦擦手脚,然后让李嫂去请了一个郎中。 郎中来了以后摸了摸脉,啧了啧嘴,便拱拱手,告诉她们,此妇人由于长期劳累,加上没有好好休养,已经油尽灯枯了,怕是时日不多了。恐怕我的医术是治不好了,你们另请高明吧。说完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根嫂悠悠转醒,一醒来就问发生什么事情了,看见夫人便要挣扎着起身拜谢请安。夫人从思绪中惊醒,看见她要起来,便把她按下,示意她不必多礼,并且告诉她,安心养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说完,也不给根嫂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夫人用完早膳,一个人跪对着佛像默默地念着佛号。许久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叹了一个口气。她起身出门,站在门口,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时,从走廊里跑出三个小孩,最大的约莫八九岁,他是余家大少爷,叫余照,第二个大约五岁,是余家二少爷,名叫余熙,最小的便是余家三少,余杰。 余杰约莫四岁,最受老爷夫人喜爱。从老远地方便听见,他们三人欢快地大叫:娘,娘!夫人慈爱地蹲下张开双臂迎接他们。 余杰率先一把冲进她的怀里,感受母亲怀抱里的温暖,温存了一会儿,便扬起小脸委屈地说,娘,你说我们家昨天晚上是不是来了三个好看的小妹妹?夫人温柔地说,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余杰回头对着两个哥哥说,你看,我没说谎吧。余照奇怪地说,那你说为什么我们到现在了都没见过她们?娘,阿杰说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笑了笑,点点头说,阿杰说的是真的,他昨天晚上就看见了。他还说要娶人家小妹妹做老婆哩呢! 余熙和余照听了,跳起来笑道,羞羞羞!余杰害羞地说,可是昨天那个小妹妹真的好好看嘛!你们看了说不定也喜欢得很。这几句话引起了兄弟俩浓厚的兴趣,便要嚷嚷着一起去看看。夫人拗不过他们三兄弟,便答应带他们去柴房看看。 老远,母子四人看见正在干活的大娃,大娃和二娃看见了低头欠了欠身,向夫人行了礼,问了安,夫人关切地问她们,你娘怎么样了? 大娃抬头眼眶红红的,还有眼泪在打转,赶紧擦了一把眼泪,回夫人话:刚刚醒过来过,但是现在又睡着了。顿了一顿,又轻轻问夫人,夫人,我娘会不会有事啊?我娘从来没有睡这么久过。她会不会,会不会她又顿了一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忍着哭腔问,会不会死? 夫人有些不忍心,宽慰她说,不会的,你娘好好的,只不过着凉了而已,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 大娃听完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继续追问着,真的?语气明显变得轻快。夫人认真且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干活去了,不打扰夫人了。此时大娃干活的节奏都轻快起来。 夫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四个进了柴房,看见小糯米团子陪在根嫂面前自个在玩小石子的游戏,看见夫人来了,欢快地迎上去,夫人好!夫人点点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小娃邀功似的同夫人说,夫人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娘,我娘刚刚醒过来一会儿,我还给她喂了点水呢。喝完我又照顾她睡觉了。夫人嘴里嗯了一声,看了看根嫂,摸了摸额头。 旁边三兄弟则在旁边逗奶声奶气的小娃娃玩,时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小杰则偷偷地凑过来悄悄地问夫人,娘,这小娃娃的娘真的没事吗?我有一点点担心,不敢想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以后如果没有娘该怎么办? 夫人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娘真的没事,只需要好好休养就行了。小杰长吁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沉重的脸突然绽出一朵花来,娘,小妹妹好可爱啊。转头一脸轻松地找哥哥们一起逗小娃娃的行列。 晚上,坐在中堂的余夫人一脸沉静,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一会儿,余老爷回来了,余夫人迎了上去,露出微笑,帮他取下身上的大衣,并且询问,今日纱厂情况怎样。 余老爷看见夫人微笑而温柔的眼神,盘活了心中的喜悦,但是一提起问厂里的情况,又有些恼怒,哼了一声,坐下来拍桌子,然后大骂这些黑心肝的军阀。 夫人一看如此情况,便又知今天又受到那些军阀无赖的盘剥,便柔声安慰,老爷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今天已经忙了一天了,把不好的事情暂时放在外面吧,回家就要舒心些。回头招呼李嫂上饭菜。 余老爷听了脸色有所缓和,洗洗手,开始举箸用晚膳。夫人坐在旁边陪着伺候,同时在说一些体己话,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说到三个儿子今天去看完人家小妹妹很开心的样子。但是后来不知在谁的挑唆下,吵起来了,一问才知道,有下人问他们,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小姑娘,那么就娶她做老婆吧,三个人这才吵起来给谁做老婆,最后一致决定给老三。(老三小不太懂事直来直去,其他俩人都知道害羞和口是心非来掩饰。) 决定完以后,两人一起笑话老三,老三的面子突然就挂不住了,又哭闹着不要了。最后余老四经过打圆场说,既然你们不要,那就给我吧。这才把这场闹剧告一段落。最后,余夫人咯咯笑道,真是一群孩子。 余老爷微微一笑,又问,今天他们的功课完成得怎么样了?余夫人拉长语气说,你放心好了,我都有督促他们用功。不过这照儿学完功课之余成天就知道掏鸟窝做弹弓,爬上爬下的,真的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挑起这个家。老二呢,除了算术好,别的一窍不通,哎呀,以后估计只能让他当当家里的账房先生喽。杰儿倒还算认真,学得有模有样,最讨我欢心了。 余夫人最后宽慰地吐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悲切地说:昨天晚上收留的那个女人,好像快不行了。 老爷听了,随口问道:哦,那请大夫来看了吗?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就因为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快不行了。老爷,那这三个孩子怎么办?这么小总不能把她们扔大街上自生自灭吧。老爷侧着脸,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那你回头问问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回头安排她们送过去。 夫人蹙着眉说,据她说,来自马家村,别人都叫她根嫂,她也是被自己叔父用一点粮食嫁给了三十好几的光棍。他男人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几个月前死了。实在也是想不出有什么亲人。如果有亲人的话,只能找自己叔父。可是在这场灾情中,叔父一家也不知所踪,就算找到了这三个孩子以后的生活也很难想象。 夫人说完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继续说,她还求着我们收留三个孩子。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不知道该这么回答她,根本无法给她承诺啊。这是三张嘴啊,我也知道老爷这些年来钱越来越不好挣,官府,军阀,地痞流氓都想来盘剥一番,家里上下还有这么多口人等着吃饭穿衣,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爷叹了一口气说,先找人去马家村打听打听吧,有没有别的本家亲人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夫人暗暗垂着泪说,那我明天就安排人去马家村跑一趟吧。希望孩子们能有个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