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 元(1 / 2)
重元
眼见着冬春交替,将行至广安四十年,这冬的雪却较往年都大,伴着寒潮,歇歇继继落了大半月,终于在除夕前止了。
天色熹微,宫苑寂静,连若早已转醒,又因陶夫人传了谕令,许妃嫔们这几日不必前去问安,便眷着暖炕没有起床,自怀羽王后移居济云观,后宫诸事便是由陶夫人主理。这时听见雪落的声音,连若才问:“洛儿,几时了?”洛儿听闻连若醒了,便踩了绒面短鞋过来服侍,一面答:“刚过卯时,小姐。这几日大雪,夫人说了不必问安呢。”
连若伸了个懒腰,拢上斗篷拉洛儿登上阁楼,推开杏花山鸟雕花格扇窗,日光映着雪影抛洒进来,往外看,只见雪压长林,繁荣壮丽,绵绵重重地覆盖了整座王城,此一瞬,山河岑寂。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想起了故乡来。楠国少雪,即便是下一场,也只轻飘飘的,不出半日便消融了,绝少能见过踝的积雪,更别说冰棱冰柱。洛儿自幼便在连若跟前,只比她小几个月,二人素来亲密,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府上蒙了难,两人在逃亡途中走散了,洛儿便辗转多地,打探到了连若下落,历经曲折才跟着入宫,得以团聚,在荆国的这些年,二人相偎相依,一声
“小姐”带着淡淡的乡音,从不曾改。
连若忍不住想要走到那雪景中去,便拉着洛儿下阁楼:“去走走吧。你也穿厚实些,别着凉了。”洛儿为连若梳妆,她将连若的秀发盘起,插上步摇与云簪,取来白貂绒斗篷给连若仔细披上:“外头的积雪很厚,小姐可得担心,重元公已到呈阳,晚上大王还等着小姐赴宴呢。”
连若微微蹙眉:“也不知灞野的战事如何了,虽是小役,可若荆国战败,我到底是楠国人,总是惮于见大王的。”顿了一会儿,忽道:“洛儿,你可记得崇安君,父亲走时,他来过的。”
洛儿不假思索:“记得呀,那日在堂前,他还被少爷们好一阵戏弄呢。”
连若一笑:“你也记得此事呐。”她出生的府第是个大族,爵级为侯,掌兵权,连楠国公都要忌惮三分。她行四,上头有三个嫡亲的哥哥,那时都已成家,子侄颇众。记得父亲出殡那日,年轻的楠太子崇安君携礼来到灵堂吊唁,他那时年纪尚小,玉音微吃,便被她的一众子侄捉弄嘲讽了好久。连若在一旁静静看着,分辨不出他是善良还是懦弱,那时他不过十五岁,却没有这年纪的少年人,尤其是贵养公子常见的气性,记得那日,他只是垂着手,憨憨地赔着笑,一一应下了侯府少爷们的无礼。连若当时只觉得,是因侯府之势强于王室,崇安太子寡不敌众,才不得不忍,可年岁渐长,有一日她想起此事,却忽然觉得,并不是崇安懦弱,而是他淳良向善,明白侯爷的死,与楠国公有关,因此尽心体恤着侯府中人们的哀伤,甘愿承受其家眷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由自己当替罪羊。
“那时都说,小姐是要嫁给崇安君的。”洛儿轻轻说道。连若
未置可否,她当然记得,那年他十五岁,她十三,他二人,本是有婚约的。所以那日在堂前,崇安有些局促地笑着,余光到处,有望向她,她清晰地记得,那眼神中有难堪,有无奈,更多的则是歉然。
只是后来崇安太子被废,逃亡出了楠国,父亲走后的次年,侯府也跟着蒙了难。众人皆言越宁公会立崇安君之弟,那个文武双全的的二公子简原君为王。崇安君九死一生,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样善良的人,不知为王会怎样;也不知眼前这场仗,胜负会怎样。
连若伴着洛儿出了魏婷宫,一路踏雪随着幽香,不经意便来到了锦华宫。
经过宫门时,连若却不由地刹住了———只见满庭满园的虎蹄梅,正巍然包合着锦华宫诸房,傲然延展。厚厚的白雪一团团,一簇簇,裹着深金发橙的滚圆饱满的花芽,压在枝头,都压不住那馨香。连若忽想起六年前,广安三十三年,也是在这样的冬天,玘灌曾折梅枝送到她的魏婷宫,那日她正在绣蘅芜,玘灌见了便急;锦华本无梅树,也不知是何时栽种下的,竟已亭亭如盖,扑鼻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