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玘 灌（1 / 1）

玘灌

大寒行径，寒潮从北方的山脉倾覆而下，掠过荆国的丘陵平原，长驱直入呈阳，带来了雨点冰团。雾气茫茫，寒风从八方袭来，将锦华宫院里的松枝竹叶摇下，沾湿了拍在纸窗上。承明殿的太师傅们告了冬假，一众公子在各自府衙便安歇，玘灌拥着被褥坐在榻上，缩着身子，怀中抱着暖炉，看洪络和川儿在对面案头清点往年调好的香料，湿湿甜甜的味道让他感到眷恋，可里头包裹的寒气又让他有些喘。

卷帘一掀，赵佚趋着步小跑进来，欠身笑道:“公子，城南的大台搭好啦，比往年都热闹。大济河结了冰，可厚实，都能走人咧。”赵佚知玘灌自入冬来便有些懒，便时时留意着宫内宫外的稀罕玩意儿，好博他一乐。

玘灌听闻，心情果然开朗了些，嘴上却道:“大王眼下啊，正在宝和宫盯着简报，你倒好，净知道撺掇我玩，可见是个佞臣。”半月前楠国新君即位，于是前日洪元公派出一股兵力，小犯楠国边境灞野，借以试探楠国新君崇安君虚实，尚不知胜负。赵佚也知玘灌不过是因才加了冠，想摆一摆成年公子的架子罢了，这时便顺着他心意，笑道:“小的有罪、有罪，只是公子熬

了一年，好不容易得了空，不出去走走岂不可惜?”玘灌已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随即又想起川儿是楠人，怕他多心，便顺势岔开话去，对川儿道:“今年的雪确实是大，上回遇见，还是你刚来荆国的时候呢。”那年象宜公刚走，连若与川儿刚来到呈阳，川儿点点头:“正是了，一转眼都七年啦。”那时川儿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这时已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虽仍是细削身板，个子却蹿高了好些，白净的脸儿稚气未脱，带着些圆廓，这时他笑了笑，清秀的面容舒展开来，衬着欧碧色的圆领锦袄，眉眼如画。玘灌长川儿四岁，这年十八，身段风流俊美，面容圆润清朗，他上月加了冠，得号“继阳”，待过了春节，宫外的府邸落成，便可离开锦华宫，独居王府了。如此说着，玘灌已更了衣，罩上织金玛瑙红斗篷，带上赵佚、川儿几人出宫去了。

每年腊八过后，宫外城南便会搭起大台，百戏歌舞轮番登场，持续月余，除夕稍歇，最终会在元宵灯夜推向高潮。

这日正逢市集日，街头巷尾摆满了待沽的菊花，如冠冕如密羽，团团绒绒，灿然生辉，其花多见金色，也有碧色的，偶见清粉，街头巷尾，一簇簇一团团，铺陈开来，芬芳扑鼻，訇訇然怒放，也不管这天气寒凉。因为将迎新春，城中禁军也穿上了冬月的团菊彩纹厚锦袍，头戴绢花，喜庆热闹。

赵佚洪络一众仆卫拥着玘灌在城中游逛了一日，观大台上下杂技百艺，吃面点尝冰糕，到了黄昏，沿河燃起了冰灯盏盏，美轮美奂。映着河面，晶莹剔透，依稀能见冰下汩汩河流。众人伴着玘灌来到上元桥，此桥在呈阳二十四桥中当数最高，在此赏灯，风景是最好。大济河是荆国的母河，绕过呈阳，一路向南，会与荆楠的界河浟河相并，最终在佟之北端分流。这时河上结了

厚厚的冰，有小童在岸边捏雪球打雪仗，也有的在河面上滑行嬉闹，不时能见雪人冰雕。

这时玘灌由赵佚几人伴在身侧，帮他数冰灯，看往来行人，心情大好。

见玘灌乐，赵佚洪络也跟着乐，可玘灌笑着笑着，忽然没了声，失了神。

洪络转头，只见玘灌脸色发白，正直直盯着前方，顿时慌忙问道:“怎么了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未见有异。玘灌转头一望川儿，皱了皱眉，揪住自己的前襟，弓下身去，几人连忙扶住，赵佚背起他去乘马车，一路打马赶回了宫城。洪络则当先一步驾马回宫去传医官。

川儿扶着玘灌坐在马车中，望着他苍白的面颊，没有吱声，不敢说话。

回到锦华，赵佚背着玘灌进了屋，医官已到，婢女们忙服侍他躺下，却见他额上汗珠滚滚，拿手巾去拭，竟是滚烫。赵佚自悔不该引他出宫游玩，洪络则一面心焦，一面嘱咐屋中女侍端茶烧水。

过了一会儿，听门外报“洛儿姑娘到了”，洪络便应了声“请姑娘进来坐”，将洛儿迎进了屋，洛儿用托盘端着盏藕合色的花灯，远远地看见玘灌躺在榻上，脸色煞白，不由一惊，一面问洪络四公子可安好，一面道:“连妃娘娘所说四公子喜欢莲灯……方才便在街上看见这灯漂亮，便买了来，送给四公子。”玘灌猛抬起头，望着洛儿臂弯中托举的那盏六角百子莲花灯，在烛光中竟似魑魅魍魉，他只觉血气上冲，“哇”地一声，直吐出一口血来，怒道:“你出去，洪络，以后不许魏婷宫的人来!”洛

儿不敢多看他，把莲灯呈给洪络，疾步退了出去。

方才在上元桥上，掠过河灯千百盏，在胡同巷陌的拐角，玘灌看见连若身倚女墙，墙上尚有雪霜，对面是青蘅，青蘅啊青蘅，他不敢再看。

洺儿回禀了连若，连若听了也心惊，却猜不出缘由，一面嘱咐正在魏婷宫小坐的川儿回去照顾玘灌，一面思忖着过几日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