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 元（2 / 2）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洛儿形容的去送莲灯时玘灌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恍然，方回过神，却见一个少年正坐在宫门边一桩梅树下的石凳上，头顶扎了根辫子，身披一件湘妃底鹿角纹大斗篷，衬着枝头雪间的瓣瓣金梅，被那树冠笼罩着，灿若星辰，正是玘灌。

连若走上前去，见他正注视着面前青石桌上那张硕大厚实的皓白色的象牙棋盘，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这时刹住了，不知该

走哪一步。

她便微笑道:“这般走法，我还是第一回见。”玘灌见了她，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连若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玘灌一扬手竟把棋子都拨到了雪地里，自语道:“已成定局，争有何用!”站起身来，踢开脚边的积雪，也不理会连若，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连若立在雪中，猜想是自己败了他棋兴，有些歉然，洛儿在一旁劝慰:“许是四公子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小姐别难过。”这时从宫门外快步走来一名小宦，见了连若，行了个礼，随后快步进了锦华宫。

那小宦前脚刚去，连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轻快的脚步声，转头看时，却是一位少女，身后跟着一纵侍女，正向这边走来。观那女孩清清爽爽，一双乌黑的眼睛甚是灵动，里头裹着一件粉底折枝莲玉兔灵芝花领棉绒纱袄，外罩一件琉璃底洒金纱貂绒斗篷，活泼华丽，原来这是北境大将军重元君的女儿，乳名葭儿，号环炀郡主，这年正好及笄，小玘灌三岁。兄弟之中，为洪元公所信赖者，也仅重元一人，此番重元归朝，便应了洪元之诏，共迎新春。

过不多时，玘灌便出来了。他已换了衣裳，外头仍罩着湘妃色斗篷，里头却换了件五彩宝莲纹大袖襕袍，上覆一袭秋香色织金纱，腰系一根金灿灿的锦带，将发辫束起结在头顶，戴了顶金冠，插了支镶金的玉簪，唇红齿白，当真翩翩美少年。

他望见在宫门下驻步的环炀郡主，便冲她哈哈一笑，快步上前来拉着她瞧。

连若转身离去，余光中见玘灌似乎也看了看自己，口中却只问那小郡主:“葭儿你们几时到的?三叔可好?这回能在宫里停

多久?”一面商量着一面前往宝和殿拜谒重元。

重元君乃先君象宜公三子，他与已故的靖元太子是同年出生，只晚了靖元四五日，因幼时体弱，又是庶出，备受象宜公冷落，靖元君七岁便行了冠礼，次年立为太子，食邑九千，重元却迟迟到了十七岁才加了冠，食邑不过三千，且随后便被派往驻守南疆，一去便是十九年。荆国四面各有一方军队戍边，因北境与梁、孟接壤，故北军最为强盛，有二十万众，历来都由国君亲信驻扎把守;此外东军十二万，西军十万，南面则因少战事，便仅安置了六万将士驻守，条件十分艰苦。

靖元太子少年权盛如众星拱月，又是豪爽不羁的性格，难免会有任性的时候，见重元君势弱，刁难嘲讽也是有的，长公子洪元看不过，便常暗中帮扶，重元戍边的那些年，也总派人寄去冬衣。洪元君即位后，便令重元掌北军大印，命其镇守北境，增食邑至九千;二人是君臣，更是兄弟。

玘灌在宝和殿外便听见了洪元公的笑声。

须知洪元公生就一副庄重脾性，加之青年时曾在军中领兵二十年，更养成了赏罚果决、严酷冷峻的性格，待己待人皆严。玘灌则散漫惯了，是故每见洪元，都不迭慌乱，方才听见他的笑声，才略松了口气，理了理衣冠进了书房。

洪元公一身深青底喜相逢戏珠龙纹常服，外头罩着紫褐色貂皮大氅，正盘腿坐在暖炕上，案几当中用珊瑚红留白番枝盘盛着小宝塔状的软糯热乎的八珍相思红豆糕，两端各用一只大丽青花宫碗盛着热气腾腾的百合莲心羊肉汤，重元坐在对面，正执勺喝汤，他的身形较洪元公略瘦高些，唇上没留胡须，着一身净土棕色祥云纹锦袍，外拢一件黄缎绣花夹披风，神态可亲。两人正在

谈笑，见玘灌、葭儿进殿，便将方才的话头搁在一边。待玘灌与葭儿上来行礼，洪元公便对重元君笑道:“我看灌儿与葭儿也是登对，等再过两年，都可以成婚了。”重元君也乐，拉过玘灌道:“四公子若能与葭儿成亲，那定是最上等的夫婿。”玘灌嘿嘿一笑，葭儿则小脸一红，娇嗔道:“爹爹!”洪元望见窗檐上挂下的冰柱，捂了捂手炉，对如樽道:“如大人，让人把宝汀阁收拾出来吧，拨给郡主住，她呀，打小就喜欢那边上的园子，难得回宫一趟。多置些炭火。”如樽笑着躬身应下，重元哈哈一笑，对葭儿道:“看，王伯父多疼你，还不快谢。”葭儿盈盈行下礼去:“谢王伯父。”洪元公含笑将她扶起，又亲自端来糖果糕点给她。重元公道:“你与你四哥哥先去外头玩耍，王伯父同爹爹还有要事相商。”玘灌闻言一喜，瞧了一眼洪元，见洪元也对自己挥了挥手，神色间竟流露出罕见的温和，不由得既诧异又欣喜，便不做多思，拉着葭儿出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