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梨 治（1 / 1）

梨治

清明的雨已降了几回，浇得锦华宫里木苗繁茂，花树峥嵘，藤蔓缱绻，薜荔、松萝攀缠蔓遍，满庭满院的青绿，里里外外，纷纷扰扰。前院小池的荷秧菱叶一夜间舒展开了，托着娇嫩的花芽，在微风中散发着清香，幽然静好。

如樽奉了洪元公口谕，来锦华宫传旨。远远地便听见一众女子的嬉笑声。进了锦华宫，才一进园门，便见玘灌平举着双手摸探着迎面追跑出来，发上别着宫女为他采的木槿，眼上缠着条牙红色的丝巾，也不知是谁的，正扮盲人猜摸宫女。

如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玘灌察觉到有人来，便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把丝带除去，递给婢女，正了正身子。他一袭海棠红织金团花宽袖锦袍，束着菖蒲底如意纹宫绦，腰间配着棕玉骨折扇、百花银纹荷包，脚踩祥云纹虎头靴，黑发束在头顶，用一根玉簪别住，戴着发冠。此时的他已十五岁，展开了身量，甚是出众。

玘灌见是如樽，便嬉嬉一笑，深深一揖，接着才接了旨，便要前往宝和殿，磨磨蹭蹭地更衣，好不容易才出了寝宫。

穿行在殿宇长长的回廊间，玘灌忽在一名婢女跟前停下。那

婢女不知做错了什么，忙低下头，浅浅行了个礼。玘灌拿扇柄托起她下巴，嘴角滑出一丝笑:“你很美啊。”那宫婢慌忙后退，玘灌拉住她手臂，上前用指尖轻揉她唇。洪络在一旁道:“公子，时候不早了。”玘灌不答，冲如樽咧嘴一笑，回头凝视着婢女的脸端详一番，道:“可以了。”这才离开。

原来他方才在锦华宫和宫女们嬉闹，手中沾了凤仙花的汁水，因觉可惜不愿洗去，又怕被洪元公发现，便沿路留意佳人，终于遇上个模样齐整的姑娘，便将花汁擦在了她唇上。

于是一路上暖洋洋的，春意盎然。

宝和宫已在跟前，玘灌随如樽步入殿去，可才一踏入宝和宫的正殿，他却忽觉浑身一凉。

为何这般阴森。玘灌打了一阵寒战。里面几位公子已等候多时。

正殿的门沉沉地闭上了，只听“啪嚓”一声雷响，晴空霹雳，玘灌打了个哆嗦，随几位公子齐齐行下礼去。随后，阴霾便笼住了整片殿宇，要下雨了。

此时的洪元公身着一袭玄褐敞袖素蟒袍，背着手直立在大殿之中，扫视着众人。诸公子皆把头低着，心中打鼓，唯青蘅依旧平视着前方，神态温和却漠然，见洪元看他，便回望了洪元一眼，把头微低了低，复而如初。这时洪元令内臣端上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个铜制的小人，上面扎着钢针，一看便知是巫蛊之术。洪元公沉着声音缓缓问道:“这是何人所制?”

玘灌忽然想起，三公子季庆病重，接连一月不好，这时见了铜人，不由心中一沉。

洪元道:“堂堂荆国宫廷，如这等谋逆之物竟会出现在三公

子的寝宫之外。”

众人都是一惊，重元君之子疾生上前跪下，惶恐道:“大王，臣不敢!”璟旦等几名公子也连忙上来叩头。

洪元冷冷扫视了一圈众人，在殿中缓缓踱着步，一面说道:“你们想仔细了。自己认罪，孤可从轻处罚;倘若由孤会同容敬院查得，公之于天下，那时，可就不是轻罚了。”

玘灌只觉热血上涌，便要起身，却觉左臂给身旁的梨治压住了，抬头却见梨治缓缓起身，走上前去在洪元公跟前徐徐拜下，复跪起身，将头顶的双龙玉冠除下，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对着洪元一揖到地:“大王，是我。”玘灌心中一阵翻腾，勉强立稳了身子，转头正遇见青衡的目光，青衡却避开他的眼神，向大殿中央看去，玘灌额前渗出了汗珠来，手心全是冷汗，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此刻，玘灌已听不清洪元公说了什么了，只感到梨治在颤抖，是因为惊恐———后来，便听见如樽传唤仆卫的声音，再后来，殿门在身后“嘎吱”一声打开了，踏步进来了几个人，丹黄织金绣襕袍翻腾攒动，掺杂着抽噎声，有人绊倒了，随即便被拖了出去。玘灌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身后兽首门环一震，八十一颗门钉紧贴在扇隔门上，绦环板上的金龙借着雷闪透过格眼泻进殿来，投下暗影在金砖地上青石壁上金丝楠大红柱上，腾云驾雾，张牙舞爪。

百击暮鼓阵阵传来，大雨倾盆，骤至。广安三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