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望门投止 中(2 / 2)
不久,小郎君领了一位白衣老者进屋,为刚清醒的她把脉。
待检查完毕后,老者才拱起了手:“小娘子的情况,已好了差不多。若无其他症状,只要再安心修养几日,必能恢复如初。”
李存孝凑近了老者,微眯了双眼:“孙老头,你最好说得是实话。不然,老子一掌毙了你。”
他嘴角露出的阴鸷,吓得老者连忙后退:“李都统,小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
“存孝!你怎能失了礼数!”这声训斥,却换来他的一通嘲笑:
“我可不似中原人,只会作些浮于表面,虚有其表的玩意!我自小只知拳头,礼数这玩意,我不晓得,也不想晓得!”
小郎君压住了心中的一团火,再也不屑同李存孝多言。他侧转而过,将孙夫子请了出去。
屋里,只剩阿宁同李存孝。
当他的目光对上阿宁时,眼里的狠厉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低语:
“阿宁,你听见没。那孙老头说,至多几日,你就恢复如初了。”
眼前的少年情绪变化太快,她不觉地产生了惧意,往后缩了缩。
原想抚摸她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中。
李存孝收回了手,无趣地挠了挠头,启开了笑:“若不想被旁人拿捏,那你得比他们更恶,比他们更劣,才能让他们对你有所忌惮。他们才不敢欺你、骗你、诈你、拿捏你或恶心你。你可明白?”
她注意到了他脸上扬起的苦笑,再往下瞧着那只受着伤的腿。她的心倏地一酸,弱声低喃:“阿孝,你的腿……好些了吗?”
这声关怀,令他漾起了笑。他随即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阿宁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庞,但她的身子依旧虚弱,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的眸光闪出一丝诧异后,立即拉上了她的手,用他的手覆盖了她的手,再轻轻覆上了他的脸。
他似想起什么,把阿宁的手放回了床被。确定捂得严实后,朝她叮嘱:
“阿宁,你好生休息。我去拿些吃食给你。”
不久后,李存孝就提着食盒回来。
食盒内,有一碗米粥、一碗黑溜底的中药,一盘放着已切成细条的蜜枣。
他把阿宁扶好身后,朝着米粥轻轻地吹了口气。之后,才递到阿宁的口前,示意她吃下:
“我已放凉了一会,应该不烫。你快尝尝。”
阿宁点了点头,把粥咽下。
待她把粥吃完后,李存孝又让她喝下那苦得瘆人的中药。
所幸,还有些蜜条。不然,那传递至舌下的苦涩味道,她真的吃不消。
在这之后,伴随天旋地转,她又睡了过去。
等到清醒之时,已是午时。
阿宁张开了惺忪的双眼,一阵清爽拂过了她的眼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不久,肚子便闹了虚空。她瞥了一眼,桌上留有酥酪,还有一碗粥。
上面还搁了一张纸条,嘱咐自己记得吃下。
虽未有署名,字迹隽秀清丽。
与外公雄浑苍劲、力透纸背不同,多了丝行云流水、自在逍遥之意。
阿宁把粥喝下后,就迫不及待想尝一尝这酥酪。
酥酪,是把牛奶加糖烧开,盛在了小瓷碗中。待冷却后,上方就会凝固一层厚奶皮,这时候再铺上一层黄油油的枣蜜,一碗鲜嫩的白雪酥酪就完成了。
阿宁虔诚地挖上了一块,慢慢地放进入口中。
一开始,是枣蜜的甜腻,一瞬间刺激了她的舌尖。随后,带有嚼劲的奶皮,洋溢着她的齿间。这越嚼,在她口中散发出的奶香越是浓郁。
最后,那软绵香滑,缠绕在她的齿舌,作为最后的基垫。
三种不同层次的香与滑,在她的嘴里化开,果真好滋味。
阿宁满足地擦了擦嘴,左看右瞧,下了凳子,想着消化消化。
“小娘子!”一把清嗓夹带急促,打断了她。
阿宁推开了门,迎来的是一张笑脸。
眼前的陌生人,是昨日站在李克用身旁的小郎君。
昨日才刚清醒,精神还处于松散中。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也无心思放在他人身上。
今日的精神好了许多,她这才看清楚了小郎君的容貌。
小郎君眉清目秀,肤白如玉,乌黑眼眸中饱含清澈。弯勾起的笑,犹如晨日,温暖却不刺眼。
虽身穿粗布麻衣,却掩饰不了他骨子里的儒雅端庄。
年龄同李存孝相当。但若说李存孝的面容透出九分邪魅,令人生畏,那小郎君昂首投足之间,可谓透出十分正气。
“小娘子,叨扰了。早点可还合口味?”
小郎君的样子急忙,喘着小气,但该作的礼却不含糊。
阿宁才知道刚才所食之物,是这人准备的,那这秀丽字迹也是他留下的。
她赶紧回了个礼:“味道很合阿宁的口味。在此谢过郎君。”
阿宁上下打量了郎君,瞧着他仍喘着气,又接着问:“郎君,可是有要紧事?”
小郎君举止得体,确认阿宁把食物吃下后,才道出了他的目的:
“少主公,命某领小娘子去正厅一趟,说是有要事相谈。”
此话令阿宁愣住,她微皱起了眉:“郎君您可知少主公找我有何要事?”
小郎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但随后又说了一句:“小娘子见到了少主公后,便能知晓了。”
阿宁点了点头,在迈开脚步前,对着腰背挺直的小郎君又问:“敢问如何称谓郎君您?”
小郎君回过身,举止恭敬,温润的嗓音溢出:
“小娘子,某得少主公恩赐,赐姓李,名存璋,唤某八郎即可。”
阿宁兜着不安,随同小郎君的脚步,来到了大厅。
高堂上坐着李克用,他面无表情地喝着茶。还有一位俊俏郎君,正晃着一把扇水墨团扇,翘着二郎腿,面露微笑。
看上去与李克用差不多年纪,但却是极与极的对比。
李克用一身玄色圆领袍,脸色寒冽,像是随时会下一场雷电雨。而这位郎君,一身锦衣云袍,犹如今日的祥和天气。
他的眸中清澄有神,宛如三月春日融化的池水,漾起了阵阵涟漪。
“这小娘子,便是阿耶托付之人吧。”
他的眸光一闪,瞧了眼旁侧的冷脸后,才对阿宁行礼:“某名克让,李家四郎,可唤某四郎。小娘子,该如何称呼?”
这礼数做得比她还周全,口音也标准,这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如小时候她在朱雀街瞧见过的探花郎般。
阿宁愣了好一会后,才行了回礼:
“郎君,儿姓康,名攸宁。家中独女,称儿攸宁便可。”
“阿宁,”郎君顿了顿后,脸上的笑意更甚:
“恕某唐突,听闻小娘子是从长安来的,某前几年就在长安待过。某见娘子年纪甚小,与我三妹年纪相仿,如今阿妹随阿耶留京赴任。瞧见你,就如瞧见我阿妹般,倍感亲切。若小娘子不介意,你今后可唤我一声四兄……”
“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正坐在高堂的那人,重重地放下了茶杯。
嘴角虽然噙着笑,但眼中集聚的冷意,却落在了这郎君的身上。
他忽觉一阵寒意上身,他侧头望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他只得摇扇讪笑,用扇掩饰了嘴边的尴尬。
他往偏厅的方向招了手,一位年方十六、七有余的小姑子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阿宁作了个辑。
阿宁随之回礼,抬头一见眼,她的脸瞬间绯红。
一套浅绯色的柳花裙,映照了洁白的肌肤。两道弯弯的柳叶眉,照着那如柔似情的杏眸。小姑子的举手投足间,得体大方。白里透着红光,香气轻轻地拂过了阿宁的面。
“攸宁娘子,这是宦娘。若日后有事,只管问她。我已命人在府中打扫一间偏房,那里环境清幽,适合静养。待你身子好些后,可搬去那安心住下。你若有何事,只管通报。”
他转身又吩咐了站在旁侧的小郎君:
“存璋,这两日你就不用回牙府了。你同宦娘就好生待在攸宁娘子身边。”
“四郎君,这”她连忙摇头,正想要拒绝时,就见郎君突然贴近了自己的耳,唇已弯起:
“攸宁娘子,只管放心。这事是我三兄提起的,你不必多虑。”
他收起了扇,点了点小郎君的肩,眸色满是春风:“攸宁娘子,只管交给他便是。”
小郎君也立马拱起手,声音清朗:“一切都听四郎君安排。”
她轻瞥了眼举止拘谨,笑容克制的小郎君,又掠了一眼眼波带笑的李克让,眼神最终落到了正静静地打量她的李克用。
三人的眼神汇聚一处,她也不好拂去脸色,只能点头允应。
被唤为“宦娘”的姑子,立即对她施了个万福礼,轻语带笑:
“攸宁娘子,请随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