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望门投止 下(1 / 2)
瞧着身影逐渐远去后,李克让安心地摇着扇,想要坐回原处,细细地品尝稍早前圣人御赐的方山露芽。
这屁股都还没坐稳,高堂上那双深幽的眼睛直视着他,他用扇遮住了脸,装作惧怕:
“三兄,你如此盯着四弟。四弟,好生害怕呀!”
只见高堂上的那人喝了口茶,不理会他装痴作态,垂眸冷笑:“你人,怎会在云州?”
李克让移开了扇子,对着李克用眨了眨眼:
“若我不从振武回来,又如何能提前替你把宦娘从新城捎来,照顾阿孝的小娘子呀?你看,我这时间算得刚好”
李克用盯住手里的茶杯,薄唇弯起:“宦娘这事,可不扰你忧虑,我自会派人去接。我看,你心思不止如此。”
李克让听着这话,神情微顿,悻悻一笑,企图转移话题:“瞧着这小娘子,生得伶俐乖巧。难怪,阿孝连续三日不免日夜,尽心照顾她。可这人吧,就是太瘦了。三兄,你日后可给她多补补”
“你还没回答。”那人阖起了眼睑,拉长了声音。
李克让见摆脱不了,只得无奈摇扇:“是是是。上月不是同你面见圣人后,就分道扬镳了吗?你回云州,我回振武。最近,党项人在振武闹得厉害,我身为都校,当得随兵。本来能路过了云州,想同你告别一声再回去。可没想半路,就遇见了你和阿孝,还有那个小娘子。这李存孝,不应该是在长安。而你,应该在云州练兵。怎么会走在一块,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娘子。一时忍不住这好奇,就回来了。”
“看来,阿耶快回来了。”听到“党项”二字,李克用徐徐地睁开了眼,直视前方,自顾言语。倏地,他眉头一挑,扭头看向了这喝着茶、白讨吃食的家伙:“你何时回去?”
但那家伙却不置可否,慢悠悠地喝上一口茶后,才张开了口:“三兄,你可知那地方多无聊。天天不是阿郎、就是操兵,全都臭烘烘的。这里可不同,你看有小娘子,有宦娘,有娘子的陪伴,可谓天上人间”
他压低了声,悄悄贴近李克用的耳际,嘴角遂上扬:
“还有,若能把宦娘安置在云州,日后我想见她,直接来此便可,也不许要再想托词搪塞祖母、阿娘的。你可知,每每想见宦娘时,我总得找借口,一会是想念祖母,一会又是监督修筑新城,才得以见上宦娘一面。若只见上祖母,阿娘又会吃味,恐又要费些时日哄她。这一来二回,同宦娘说不上几句贴己话,就被这两位夫人搞得团团转。三兄你想,四弟我这几年过得多惨。”
“你想得倒是挺好。”李克用扫了他一眼后,悠然一笑。
瞧着李克用的样子,他的嘴角上翘,眼里露出喜色:“那三兄是同意,我再待上一段日子咯?”
“随你。”李克用轻啜了口茶,沉吟片刻才开口:“但三兄想提醒你,这台戏你可得演完,莫让人觉得你擅离职守。如今阿耶仍然在长安留任。我们一切都得以小心谨慎,方为上策。”
“三兄,教训得是。”李克让站起了身,拱起了手。
李克用的眼神一转,眼中骤然出现一抹笑意:“这倒也好。估计,这党项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留在这里,松松心也好。若这党项问题拖得越长,这远在长安的圣人,必定会加快把阿耶从长安放回来。彼时,我们就无后顾之忧了。”
此话说出,李克让不免拍起了手,冁然而笑:“三兄,不亏是三兄。传闻道,飞虎子李克用。三兄,没想你武艺了得。这中原人的腹中城府,你也精通一二。四弟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失礼失礼。”
李克用的目光一凝,嘴边噙着笑:“哦?你这是夸,亦或贬?”
李克让连忙摇头否定,一脸真诚地看向他:“三兄,这是夸奖!你可别误会!你可知四弟我最崇拜你了!”
李克用却冷嗤一声,不置一词,勾起了唇:“在长安待了多年,这谄媚之术倒是见长。”
李克让重新摇又摇扇,企图一笑了之:“三兄,话说这下月就是你的生辰之际,也是行及冠之礼之时。真不需要等待阿耶从长安归来?三兄可取好名了?”
“宗族已选好几个字,只等阿耶决定。原以为阿耶无法为我主持。但出了党项这事,不出下月,阿耶定能归来。”李克用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掩不住嘴边的笑意。
李克让这才放下了心,笑着点头:“及早行冠,对三兄来说,可为好事一桩。日后,三兄可名正言顺地参与祭祀、拥有了实际军治权。我瞧,也没人敢再对三兄说长道短。可也奇怪,这天象之卦,竟说若三兄错过下月行冠,就要再等上五年了”
不知何时,李克用又添了一壶热茶,轻浅一笑:“你真以为,要等上五年?”
良久,把沏好的茶分别满上二人的杯子后,他才松了松嘴角,抿出了不明的笑容:
“一切尽在人为。”
阿宁随宦娘从偏门进入,穿过了一条水廊,一处厢房停下。
角落片隅,藏着那知令节的桂花,朵朵并簇,芳华盛茂。
桂香阵阵,渗入沁脾。
待宦娘拉开门后,阿宁环顾了四周,除了这寝房有些大外,其他的都与普通的寝房无异。令阿宁涟起兴趣的,是屏风后面,冒着热气的浴桶。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洗澡了。全身脏兮兮的。在逃难的时候,只是随便用牛皮袋里的水洗了洗脸,顺道擦胳膊、脖子。也不知当时阿孝可有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
宦娘不知眼前小娘子的心思,只道她挑剔,又笑说一句:“小娘子。虽然这不比长安,但府邸里该有的,还是会有。若有任何需要的,可随时差奴去办。”
阿宁连连摇头,直说不是。宦娘这时才放下心来,
随着宦娘走进了屏风内,阿宁就端详搁在浴桶边的木盘,里边放着澡豆、皂角、粉扑、香粉、面脂、口脂、头膏等,有些还不知道是什么。多了好多她平日沐浴时,没瞧见过的东西。
往日都是翠娘姐姐操持她沐浴琐事,如此大的阵仗,她这小娘子生平第一次才见。
种类五花八门,瞧得她眼花缭乱,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瞧着宦娘拿了放在一旁的木盒,开始仔细拣选。而她也按耐不住好奇,手也跟上宦娘东摸西动。这一不小心,就弄翻了一香盒,弥漫的粉尘一瞬散开,令她直打喷嚏。
“攸宁娘子”宦娘拾起了地上的香盒,把它归回原处,从上由下,仔细瞧着阿宁,然后朝她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
阿宁歪头,又见宦娘作势把自己的衣襟松开后,指了指她。
瞧着这傻丫头,宦娘忍不住发笑:“宁小娘子,把这衣服脱去,让奴为您沐浴吧。”
阿宁打量了宦娘的身子一眼,又往下瞧了自己的身子。
若这平平无奇的身子被生人瞧去,自己肯定是要羞愧一阵的。
“无碍!无碍!宦娘姐姐,阿宁长大了,能自己沐浴的,姐姐就无需多虑。”她拼命地摇头,说着就用娇小的身躯,把宦娘推到了屏风外。
只听见屏风外的人儿偷笑,又提醒了她:“攸宁娘子,我已为您拣好了沐浴用具,就在案几旁边。您且安心使用。”
只见那小脑袋探出屏风外,对宦娘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宦娘瞅着这小姑娘,心里不由得一悦。
阿宁点头谢过后,又转了身,扫了眼案几上的东西。
心道平日里,也是看着翠娘姐姐是如何为自己沐浴的。
这沐浴,应该不是件难事。
她的脚尖没入水中,一阵暖意蔓延进她的心窝里,直到全身浸入,舒缓了她连日来的奔波忙碌与紧绷情绪。思绪得到彻底的放空,让她倏地陷入了前日的梦魇中。这梦里的场景、摆设如同外公的书房一样,可谓真实。
那灯笼就像是外公在向孟婆讨上那碗汤、跳下轮回池前,同自己作最后一次的告别。
梦里出现的翠绿珠子,同那日翠娘姐姐临终前给予自己的鸟眼金钗,二者到底有何联系?
“小娘子,可别泡太久了。万一着凉了,对刚痊愈的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