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门投止 上(2 / 2)
“阿耶碍于恩情,答应了康公要求,想派人护送这女娃,一路至朔州。阿耶在京城留任,不便出面,便托我举荐良选。这护送之人,需慎重考量。一,无唐廷户籍。二,熟悉各道路线。三,有骑术武功傍身。四,同沙陀军没有丝毫牵系。五、随行人数越少越好。我左思右想后,能选中的,便只有你,何以说我不信任你?若我不信你,就不会向阿耶推荐了你。”
少年的眼梢稍红,眉头依旧拧结:
“若少主公信任我,就不该在此出现!若少主公在蒲津渡,又为何不出现?若少主公及时出现,兴许那翠娘还能活着。”
他的双眸浮现了一丝晦暗,低头轻嗤了笑:
“你可知蒲津渡的人贩子,是驸马韦保衡派来特地杀死这女娃娃的。能让权力鼎盛,万人之上的相公,追杀一个孤苦零丁的小女娃,这事定有蹊跷。我思量许久,才作下这决定。至于那翠娘,”
他的眸子恢复了清冷,瞟了眼不远处的小娘子:
“我只能说,万般皆为命。若那日我出手了,恐会生出更多事端,恐怕连崔思文都解决不了。”
少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一股悔恨涌入心头。他赶紧跪下,拱起了手:
“少主公,阿孝愚蠢。莫不是咎于此事,你才同那姓崔的……”他稍稍地顿住,随后抬起了眸,额上浮现了青筋:
“唐廷人可谓阴险狡猾!这崔思文,邀少主公单独一叙,莫不因此事要挟!”
男子的神情依然淡淡,嘴角微微上扬:
“他不是韦保衡的人。相反的,他算是与我们同一阵线。这事,他会处理干净,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男子俯视少年一眼后,拉起了少年:
“阿孝,起来,切莫伤了腿。这事,我自会同阿耶商量,你就放心,”他的视线却转而轻飘到了正朝着他们方向探望的小娘子,这探头探脑的模样,令他的双眸浮现了一丝未能察觉的笑意:
“阿耶、叔父都在长安留任,克让此刻又在振武驱逐党项。若把这女娃娃送至云州,万一发生何事,你与我也能及时处理。”
这小娘子同他的视线对上后,局促地把头缩了回去,不敢再看向他。
这胆小怯色的样子,他侧过脸,轻笑出声。
“少主公,可有什么好笑的事?”对上少年那张严肃的脸,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少年微微侧头,看向了小娘子后,才说出疑虑:“阿宁的娘亲对她说过,是去朔州。若突然改去了云州,阿宁可能不愿……”
“你还挺在意她。”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少年身上后,解下了放在马背上的牛皮袋,一把塞进了少年的手里,语气又变得冷漠:
“且同她说,我自有安排。把这给她,若让他人知晓了,还以为我欺负一个小娘子。”
“是。”少年拱手作辑后,便朝小娘子的方向走去。
望住渐远的背影,他紧抿的唇线,只能无声地动了动喉咙。
“阿孝,小心腿。”看着朝着自己跑来的少年,她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我没事阿宁,接着这个。”少年把手中的牛袋子与大馕递给了她。
“多谢。”阿宁接过了手中的东西,对他露出了笑。
少年浅浅一笑,朝着边上指了指:
“若你要谢,就谢少主公吧。这些是少主公给你的。虽然他这人嘴不怎么好,到底还是温柔的。”
她低下了眉,看着手里的东西,微咬了唇:“是吗?”
心里,似乎涌进了一丝温暖。
她想起了那时候的人牙子,又想起前几日的白衣男子。
她握紧了胸口的瓷哨。
有人面恶心善,有人却面善心恶。
夜入时分,蝉鸣鸮叫,降至秋分,凄凉的悲鸣中,平添几许哀切。
她望住少年升起的小火堆,灰烟飘向了她的眼里,也飘向了那遥远的夜空。
天边的月亮,早已成了半圆。她想起了什么,眼眶兀自发红。
少年的脸色一僵,不知所措地盯住她看:“阿宁,你没事吧。”
瞧见他的模样,阿宁揉了揉眼,扑哧一笑:“没事,只是些许烟灰进了我的眼里。”
“没事就好。”他的眉间顿时松开,一下子平躺在了草地。
他抱臂环胸,翘起了腿,眺望着夜空。
而满夜的星星,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侧脸瞧住他的那一眼,她的心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了。
她立刻偏过了头,脸蛋却泛起了滚烫。
深怕是自己得了风寒,她赶紧用手贴上额头,却发现额头没事,只有脸和耳朵起了烫。正觉得奇怪时,一丝牵动她的嗓音,又传入了她的耳朵。
“阿宁。”声音微哑,却不似刚才的温柔:“咱们不去朔州了。去云州好不?”
“云州?”她瞪大了眼睛,脸色的红晕,瞬间消失:“阿思,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好端端地不去朔州了?若我不去朔州了,我阿娘如何能找到我?”
“阿宁,你听我说。”少年立即坐起了身,却不敢看向阿宁的眼睛,他似是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从何解释:“主公现留任于长安。朔州,都是些妇孺女眷。若咱们移步到云州,有我与少主公在,能护你周全,至少不会发生昨日之事。”
他默然地低下了眸,又接着说:“少主公说,他自有安排,”
他看着她,眼眶又似是泛起了红,他又忍不住,擅自添加了一句:
“有少主公在,你阿娘与外婆定不会出事。”
她轻瞟了一眼不远的男子后,又看向了少年,发出了质问:
“这就是,阿思你同少主公刚才争执的原因?”
却见少年把头埋得更低,一语不发。
阿宁转头,兀地轻笑。
她抬起了头,望向了夜空。那月亮看像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软弱与无能,或是她不能自主的人生。
未等日出时刻,他们一行人就继续上马赶路。
阿宁不知道路程,只知道在少年的怀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下了马,他们又开始继续渡河。
少年的腿虽然有伤,但日常赶路却没问题。反倒是她无法适应这速度,导致这几日都在晕吐。
“阿宁,你要不歇歇?”在阿宁吐上了好几遍后,少年紧锁眉头,看向了她。
“没事。”阿宁勉强露出笑,脸上只有苍白。
“你再忍忍。至多三日,就能到云州了。”少年顺了顺她的后背,语气温和,安慰了阿宁。
白皙通红的女娃娃,成了发黄的泥娃娃。
少年蹙下了眉,都替她心疼起来。等到了云州,定要把这陶瓷娃娃养好才行。
阿宁睨了眼男子,正喂马吃料。原以为这冷面罗刹,会因为她的耽搁,口出恶言。
但除了那次给予自己的警示外,接下来的路程,都没再出面讽刺她。
至多站在远处,眼神漠然地看着她。有时还会替她备水存粮,或是嘱咐少年,给她喂上一些防止晕眩的药丸。
阿宁想到此处,不知何时又清醒。醒来之时,她已靠在了熟悉的怀中。
听见这心跳声,她甚觉安心。
“阿宁,快起。前方就是云州。”
听见耳畔伴来的轻嗓,阿宁起初觉得有些痒。她揉了揉耳朵后,才从少年的怀里醒来。
阿宁睁开了眼睛,眺望远方,依稀见到城门上刻着:
“云州”二字。
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城楼、角楼、城门站岗的卫兵,纷纷收起了手上的兵器,朝向前方的男子拱手作辑。
不一会儿,就有一队士兵,从护城河到城内排成两列,双双抱手,半俯地对着男子行礼。
他们经过了护城河、瓮城,一路踏至城门。
城门内,本行走的百姓被拦截了下,不准再往前一步。
道路的阻碍被彻底清空,只等待男子前进。
前方的男子骑着马,神情悠然自得,举止自若地朝着前方前进。好不一会后,才在一处左拐,停在了一处府邸。
府邸为一处独立,周围没有任何毗邻商铺子、街坊。
门外,早已有两名小厮在外恭候。
男子下了马,把马交给小厮后,就率先进入府内。阿宁也随之被少年抱下了马。
府邸的外观,十分华丽。两边的屋檐拱得高高的,气势磅礴。
阿宁本想再多瞧上两眼,但视线忽然模糊,一个不及,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