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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逋逃之臣 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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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把头偏了过去,不想同那人的视线交汇。

“吾,可否借这小娘子谈谈话?”

一声朗笑,那人的脸色变得难看。正欲起声发难时,白袍男子的眼中含笑,又轻缓地补上一句:

“是有关小娘子家中的琐碎之事。”

阿宁的心头可算一紧,她抬眼看向了男子,却见男子的眉眼间透着疏离,无视了她。

她紧咬起唇,又转眼看向了少年。

那双的灰眸撞上了她的眼,虽曾想忽略,但到底于心不忍,少年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人身上。

少年眼中流露出的急切,几乎要穿透那人的脸庞。他无声地曳紧了指尖,最终只能点头默允。

阿宁见状,她赶快地对那人深深地躬身后,追逐白袍男子的步伐,也走进了内堂。

待坐定后,白袍男子才露出了和蔼的笑:

“你就是攸宁吧?”语调不大不小,极为温和,就如一位长者对小辈的关心询问。

阿宁朝着白袍男子,怯色地点了点头。

瞧见小娘子的神情,白袍男子不禁微皱了眉,又接了下去:

“小娘子,可知外头这二人的身份?”

她张起了嘴,思索须臾后,又把话吞在喉咙中,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轻噙了唇,颇似无奈地看着阿宁:

“你不认识人家,还能同他人走,莫不是胆子太大,不怕他们将你卖了?”他轻叹了口气,没瞧见阿宁的已然沉下的目光:

“一个是刚平定徐泗之乱的沙陀人李都护之子,李克用。另一个小郎,则是李克用的小都统,李存孝。”

白袍男子先是笑语,语调随后急转直下:

“这沙陀族,骁勇善战,但非我族类。如今,边疆战将个个狼子野心”

他稍作顿住,看着那双疑惑的双眼,他轻语低诉:

“小娘子,吾同你说了那么多,你可听懂?”他凝望了她,又轻抿起嘴:

“吾就想同小娘子提个醒,不可轻信他人。虽说是你阿娘遣来了他们,可防人之心总不可无。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宁的视线向上一抬,不安地朝他轻点了头。

“吾接下来说的话,小娘子都得认真听,万不可泄露半句。小娘子,你可明白?”

瞅着那张严肃的脸,阿宁的眉头转而一紧,又点了点头。

白袍男子调整了呼吸,悄然地靠向了阿宁:“公主之死并非偶然,你的外公确实死得冤枉。”

“什么!”阿宁的瞳孔收缩,惊慌的神情都被白袍男子映入眼帘。

他打了噤声手势,示意阿宁小声些。

阿宁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急忙地捂住了嘴,羽睫颤抖,似乎随时掉下泪来。

白袍男子半蹲,视线与身体颤巍巍的阿宁对望,放软了嗓音:

“这起案子相当棘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翻案。吾不盼小娘子能理解,但愿你离长安越远越好”

不等白衣男子站起,她倏然起了身,跪在了男子的跟前,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

“攸宁对崔公有一事相求。”她的唇微微起颤,脸色泛白:“崔公,可否助攸宁打听,阿娘同外婆,此时此刻可否平安?她们还在京兆狱里”

想到阿娘与外婆,阿宁只觉浑身无力,心跳加速。

白衣男子快速拉起了阿宁,他轻摇了头,仰头哀叹:

“不瞒小娘子,上次为她们求情的,不是被贬了官,就是贬官前夜,服毒自尽”

他扯出了苦笑,紧捏了指:“满城文武为了自己的官职前途、妻儿老小,深怕触怒龙颜,不敢为这冤案上奏平反。而这些率先起头的正义之士,最终却落到了这般下场。人世之悲哀,莫过于此。小娘子你既能逃出,已算是大幸了。顾好自身,就是对得住那些真心待你之人。”

阿宁簌泪而下,身子瑟缩,一语不发。

白袍男子的眸光闪了闪,把脸微侧了过去:

“小娘子,吾不忍心瞧你这悲伤模样。吾会帮你打听打听,但切记要照顾好自己。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宁啜着泪,勉强地点了头。

他欣慰地从案几上拿了玄青色的荷囊后,递给了阿宁。之后,他又拿出了一口染上天青燕瓷哨,挂在了阿宁的脖颈上。

阿宁本想推却那个荷囊,却被他制止:

“一些碎银,权当小娘子你的安生费。小娘子,萍水相逢,你莫要拒绝。”

他又指了指挂在她颈间的瓷哨,语重心长:

“这瓷哨若在朔州,遇到了难缠之事,彼时可用这瓷哨告知予吾。”

小娘子的眼梢、鼻尖泛红,他的目光略斜,从怀中掏出了一抹手帕,递给了阿宁:

“一旦有小娘子家中消息,吾定会传信予你,你切记把这瓷哨收好,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免得你同吾惹祸上身。”

通红的双眼,望向了白袍男子,她又突然跪下,叩了三拜:

“攸宁,永不忘崔公今日教诲!若我阿娘与外婆他日获救,必定会亲自向崔公酬谢!”

“快起!快起!”他扶起了阿宁,眉头紧锁,眼底下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

随着屏风外,一前一后地出现了俩个人,少年锁紧的眉头,才稍微舒缓。他疾趋到了小娘子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她,把她护到了身后。

他俯身向前,仔细一瞧,小娘子的眼角、鼻梢都是红红的,好似哭了一场。

他的眸子里继而盛起了郁怒,在剜了朝着他笑的白袍男子一眼后,他的怒火又提高了几分:

“阿宁,你怎么哭了?莫不是那人欺负你!”

阿宁勉强地扯起了笑,立即摆了摆手推脱:“没有的事。”

不待少年的怒火,那人轻啜一口茶后,便站起了身,朝着白袍男子拱起了手:

“我看时候不早了,就不耽搁崔府尹了。崔府尹,告辞。”

说罢,他抬起了黑漆漆的眼,眼里尽是轻蔑。

白袍男子弯起了嘴角,微微拱起了手:“吾才要同三郎道谢记得同吾向你阿耶问好。”

他随之施了个眼色,领路的阿郎早已站在他们面前,伸出了手臂,指向堂外:

“李牙将,请。”

那人扫视了带路的阿郎一眼,轻哧一笑后,便转过了身,跨出了门槛。少年见状,也拉起了一旁的小娘子一道离去。

刚才押送李存孝的其中一位侍奉,走到了白袍男子面前,作了个辑,才缓缓开声:

“主公,这李牙将年纪虽小,胆子可不是一般大。竟敢只身入府,同主公您索人!”

白袍男子弯起了眼,依然直盯门外:

“这李三郎,前年可是同他阿耶——朱耶赤心领军,随康公一道灭了庞勋,平定了徐州之乱。小小年纪,冲锋阵头,英勇凶猛,强悍无畏。只可叹,他非我族类。康公如今被奸人所害,贬至恩州。吾接任其位后,不敢说如孔明先生般,政事无巨细,但也尽量做至柔以恩惠,来以兵威。若非如此,你以为那些马上蛮族,可会轻易任吾摆布?朱耶一家,平定叛乱有功,得到圣上赐姓,预备属籍,系出郑王房。圣人虽留李国昌留任京中数月,想要磨其心智,让他瞧识长安的繁华盛大,由此对大唐效忠。但经连年战乱,你我切知这已尽数强弩之末,万鸟朝凤已然成为案上空谈。近来,这群党项蛮子又再边境为伍作乱。不待时日,长安定会再次下旨,命李国昌回去振武镇压党项。彼时,朝廷也难以再约束李国昌。”

侍奉点了点头,极为同意:

“这朱耶家,确实辈出人才。前有一个李国昌,后有一个李克用。李三郎年少有名,在庞勋战乱前,在河东就颇富盛名,被人唤作李鸦儿。听说,他出生时井水涌出,白气充溢庭院,自小就喜说军话。十三岁,还能一箭双雕。这不出十四、五岁的少年儿郎,在此次战役,以一敌十,击退叛乱贼子,还被圣人亲封了云中牙将。这股气势,不容小觑。”

“你何时相信这些神鬼叨叨了?”白衣男子坐在榻上,闭起眼摇头后又问:

“你私以为,他旁侧的少年郎,又以为何?”

“主公,您还记得昨日蒲津渡八死一伤的案子?仅存的小娘子,此刻尚未苏醒。而八具尸体中,成年男子六位,另两位则为女子。除却一具已焦作的女尸,剩下的都是从脖子下口,一刀毙命,面目全非,手段可谓残忍。据了解,这些人生前皆是以采生折割为生,尽拐带良家幼童,做着肮脏的勾当。而且,似乎同韦相公有关……”

“继续。”白袍男子轻搓了手后,示意说下去。

侍奉的目光停驻在他揉搓的双手后,接了下去:

“那日,有人先是瞧见攸宁小娘子被这群人牙子带走。随后不久,这叫李存孝的儿郎,就骑着马在街上横冲乱撞,还带上了一位模样十五、六岁的娘子。彼时,又有人往街道上扔钱,众人纷纷上前抢钱,才导致了骚乱。”

白袍男子抿了口茶后,低声轻笑:“闹得如此大的动静,你打算如何处理?”

侍奉拱起了手,压低了头:

“主公,标下打算把这事导向植党营私之罪。同州薛刺史近期才获路相公的提携,升至京兆尹。若此事,可以当成一枚引子,挑拨韦、路二人,从而产生嫌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贩卖人口,乃是大罪,谅韦相公就算知晓此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彻查。再者,就算韦相公能在长安只手遮天,若不是嫌命长,也不敢往沙陀军一事上插上一脚。”

白袍男子凝视飘在杯缘上的一絮茶叶后,才慢慢地勾起了笑:

“且看此刻他们同心协力、排除异己,如掌握全天下的气势般。但这二人总归同路人,都迷恋权力,皆妄念这人上人之位。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就算无吾的推波助澜,这二人迟早都会因权而反目,拉扯对方落马,这只是早与晚之事,吾只是将此事提前罢了。”

他转了一眼,眼光略斜地看向了他身侧的侍奉:

“你记得要妥善安置那位小丫头,此事切莫牵涉无辜之人为好。”

“主公,英明!”侍奉把头压得更低,逐又开口:

“标下还有一事要禀。这一刀毙命,非常人能及。仵作也同标下说过,这杀人者,与之后损坏面容者并非一人所为。这割喉的手法虽相似,但所使用的刀种、致死的力道皆有不同。常说沙陀军骁勇好战、脾性凶暴。若不是今日见到这少年郎的身手,标下还不敢相信,这八具尸体,皆是一位未及冠的少年所为。”

他抬起了眼,拱起了手,神情恭谨:“若不是主公今早提醒,标下临时多派了几个府差围困了他,否则还真难牵制住这位少年郎君”

白袍男子的眉头紧皱,随即露出一丝无奈:

“原以为,这少年郎只是个异族娃娃,却没想是个狠角色,往后必为可造之材。可恨啊,非吾所用!日后要牵制沙陀军,恐怕难上加难。”

侍奉的脸色微变,眼中溢出忧虑:“沙陀族人残暴无礼,这攸宁娘子且不是身陷囹圄之中?她才刚逃离了虎窝,又进入鳄潭。标下担心这小娘子会出事”

白袍男子轻瞟了他一眼,盯住凉透的茶水,莞尔一笑:“这事你倒不必忧愁。介于康公同李国昌的旧日关系,他们可不敢怠慢了攸宁娘子。还有,你忘了于相公与广德公主?”

“于相公与广德公主?”

轻斜了一眼侍奉脸上的困惑,白袍男子不加掩去了嘴边的笑:

“牛头阿旁,早已不得人心。何不顺水流舟,卖个人情予于公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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