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偶(1 / 2)
一老一少走到房间门口,隐隐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萧媚娘正在对着床上的人,自言自语,诉说她无从吐露的相思。
红衣小丫头推开门,嗤地一笑,她声线沙哑,语调柔且沙媚,像桑叶上爬动的蚕:“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没男人要的怨妇。”
“难为床上这个废物听了这么些天,我倒好奇他耳朵里生了几层茧,是不是比断了骨头还想去死?”
话却说得十足狠毒。
萧媚娘一窒,款款起身,露出风情万种的笑容来:“老爷子,您回来了。”
说罢,她看也不看那身矮腿短的小丫头一眼,语气锋利冷漠:“我道是谁,原来是这永远也长不大的侏儒妖精。
“难为老爷子还特意把你从灰坑里刨出来,身上的零件可都没生锈吧?”
红衣小丫头咯咯地笑着,不气不怒,翩翩走到床前,在徐子卿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脸上摸了一把。
“啧……听说我哥哥看不上你,为了找点乐子你干脆进了窑子,想不到连这等货色你也饥不择食,做妹子的实在佩服得很。”
她倒是怡然自得,萧媚娘却不由大怒,冷冷道:“我可没那福气,不敢当你这弑父杀兄小魔头的姐姐,也不知道是谁成天顶着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吃起人来骨头也不吐一根!”
小丫头挑衅一笑:“我爹爹是天煞,哥哥是瞳,莫非……你在咒你男人去死?”
“你——!”
天煞手中水烟袋在桌上敲了敲,不轻不重,二女立时噤声。
“量好了么?”
红衣小丫头低头看着方才摸过徐子卿脸颊的那只手,点点头:“量好啦,把他脸上刮平定了型就行了。”
“萧萧,你去。”
萧媚娘领命,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锉刀,慢慢将徐子卿脸上硬痂刮平。
“红线,给他正骨。”
叫做红线的小妖女将一段洁白如藕的手臂搭在徐子卿肩头,歪着头天真无邪地一笑:“妖怪哥哥,忍着点哦。要是受不了,就叫出来吧。”
她凑近徐子卿耳边,正在刮着硬痂的萧媚娘厌恶地抽回了手,碰都不想碰到这个小妖女。
徐子卿听到她用沙甜迷人的声音说:“要叫大声点哦,我最喜欢听——”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根尖针从肩头破入他体内。
阴冷,尖锐。
红线的小手按在他肩头,动也不动,那根没入他体内的尖针,已经化成了一道灵活的线,顺着他断裂的骨骼,井然有序地向前行进。
徐子卿脑海里影影绰绰,竟跳过一个荒唐念头:天煞他难不成,是为了……
一阵剧痛打断了他的念头。
当第一根骨头被硬生生缝合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受到了骨碴在血肉之间的摩擦。
那种痛苦自内而外,像一把不规则的尖针在体内反复倾轧。
红线嘴角微笑,她不愧是天煞的女儿,在施加给旁人痛苦的时候,总是如此享受其中。
她慢慢移动手掌,做了个深吸一口气的动作,微笑着闭上眼,凭借感觉将另一只小手按在了他右肩上。
天煞往杯中缓缓注了一杯白水。
隼这个职业,该有多苦痛磨难,他的前任都是如何浴火而生,他其实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成为隼,是为了活着。能做个在天上飞的,总比当在地上爬的要强点。
在天煞之前,所有的隼都没有名字,来自于同一个家族,有一套严格的训练系统,直到这个家族不再受到帝王信任,才有了他的就业机会。
除了这一点侥幸之外,从尘泥之中爬着,到站起来,再到飞起来,他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挣来的。
毁其容,断其骨,绝其欲。
隼没能给他完成传承,他却想把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传承下去。
用最惨痛的方式,也不期待被理解。
——隼之所以为隼,每到山穷水尽之时,就会找一处绝地,于峭壁悬崖之上,等闲不能靠近。
它会在那里自己啄脱钢铁一般坚硬的翎毛,掰断锋利如刀的鸟喙,拔去能轻易刺穿猎物血肉的指甲。
它要在罡风之中忍耐饥饿和剧痛,摈弃除了活下去之外的一切欲望,等待自己的武器重新从血肉之上慢慢生长出来。
如果能,它就会重新翱翔于九天之上。
如果不能,它就会死在那里。
这个青年人,或许会比自己那个记名的徒弟,获得的传承更多,也更沉重。
天煞有些自嘲地想,断情绝欲这一步是真得做透彻了才行,自己一定是受了那个漂亮娘们儿的影响,大把的银子都拿来开善堂。
他一个杀手都不杀人改救人了。
说不定往后还得改吃素。
情字误我。
红线终于把手从徐子卿肩头收了回来,显得有些疲惫,但嘴角的微笑还机械地挂着。
“爹爹,他好了。”
小女孩挥动手掌,她掌心各有几道细细红线,另一端尚还没入在徐子卿血肉之中。
随着她的动作,徐子卿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僵硬地抬腿,下地。
刚缝合好的骨骼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红线笑得越发甜美,像是得到了好玩的玩具,控制着人偶旋转,跳跃,行走,弯腰。
随着各种幅度的动作,人偶的皮下渗出血来,青紫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