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国(2 / 2)
“嗯,暂且这样。”君世绝起身,拍了拍小九肩膀,“那个张家宸,你让他先写一篇《论势》带过来,我瞧瞧他水平到底怎样。”
明目张胆找人代写课业的公主殿下,说这话的时候冠冕堂皇,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黄月溪答了声是,公主坦荡如斯,她也不敢抓来取笑。
“对了,阿金和阿林。”君世绝沉默了一下,才道,“他的家人,抚恤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按最高规格来。
“尸体……尤其是阿金的,就地火化带回来吧,省得看得伤心。阿金的头颅,能找回来的话,尽量。”
“告诉所有人,行动时,务必首先保护好自己,我的人就这么些,金贵着的,死不起、伤不得。”
黄月溪敛裾,郑重下拜:“为殿下效忠,是我等荣幸。”
“震惊!国家重臣在青楼不幸身亡,死前竟在做这事!
世风日下,三十年前的噩梦卷土重来!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张家宸拿回被公主殿下批复得祖国江山一片红的稿子,只看了个改过的开头,差点没按捺住一身文人风骨当场厥过去。
最终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向君世绝请教道:“请恕属下不解,殿下改的措辞固然绝妙,但不够雅致……”
君世绝从他手里抽走稿子,指尖点了点红色涂抹下原本的标题“恶之罂粟重绽京都,国之重臣命丧青楼”。
“你是高官子弟出身,家教多半严整,月报之类的花边消息看得少吧。”
张家宸点头应是。
“之前你那篇《论势》做得不错,不在从前子卿之下。”
就是字数太多了点,公主殿下一字不落抄了一遍,抄得手酸。
“但写这些小道消息,你经验远远不如他,孤虽然不擅长行文,可有一点是知道的。”
祖父是当朝丞相,张家宸在家中虽然非长非嫡,也还是接受了最顶级的教育,尤擅一手好文章。
不过,他无心官场,反倒爱佩剑吹笛逍遥快活,于是他在领了一个京城之外、微不足道的县丞闲职,私底下附庸于公主殿下,做一些在他看来“有意思”的事情。
他自负文采风流,身边同伴也常笑话他一腔风雅“酸到冒泡”,到底也是肯定了他的水准。
此刻,君世绝说他“经验远远不如”,张家宸不由得有些不服气,他以为,文以载道,本该触类旁通,便道:“请殿下赐教。”
“你知道这月报,看的都是些什么人?”
张家宸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睢京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这话一说,看到君世绝似笑非笑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答偏题了,他心思本来也敏捷,试探着重新答了一遍:“三教九流,贩夫……走卒?”
他虽然这样答了,心中却大不以为是,要知道由公主殿下私下主办,又有着风媒之中最快最伶俐的消息和最优秀的文人撰稿,想来怎么也不至于……
“加在一起,就对了。”然后君世绝就把他的不以为然给当场拍碎了,“你要知道,这些小道消息,如果要它传播得更快、更广,于文字的风雅程度,只能向下兼容。
“你不能要求下里巴人读得懂骈四俪六,甚至不能要求他们人人识字,这还是在睢京这种繁华地带,再远就不必提了。
“所以,孤需要的是,用最直观浅白且煽动力十足的字眼,吸引更多的受众去看、去读、去谈论、去传播。”
“不要从写一篇流芳百世好文章的角度去考虑如何措辞。
“你只要想象你现在是把这件事讲给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怎么样说才能让她听得懂并且感兴趣,是你应该做的。”
君世绝利害剖析完毕,做了个总结:“话说得糙一点,没事。”
当初月报磕磕绊绊刚办起来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张家宸的这种困惑,花了很大功夫才摸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人总是容易被束缚在自己的圈子里。
张家宸能力是有的,如果她有时间,或许还会给他碰壁的机会,她从来都不吝于培养下属。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她需要用最快的手段把睢京城乃至于朝堂上的目光,转移到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去。
睢明国从尚武到崇文,那些逐渐被边缘化的武将处境着实艰难,论嘴皮子说不过文臣,想抡起袖子打人又怕御前失仪,就算出了气,事后也要白挨一顿板子。
没有战事的太平年,养着兵马总归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醉生梦死的人们忘记了祖先的荣光和战果,只会站在他们血肉堆砌出来的城墙上,指指点点。
君世绝从某些角度想来,甚至觉得自己理解徐掌兵的选择。
国不厚我,何以报国?
不过,理解归理解,支持却不支持。
叛国者,无论是何等原因,都不值得原谅。
只有至死尽忠的人,才有资格说家国负我,我不负国。
徐掌兵一案最终定论为贪墨,或许是陛下仍想给徐家保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叛国可真就是耻辱柱上钉死,连尸体都不配入土。
这件事原经不起推敲,因为抄家的时候,徐家名下财产寥寥,徐掌兵担得起一个清贫的评价。
君世绝并不关心她爹为什么忽然有了这幅心肠,她只认为,在目前的局势之下,她的小动作只要不逾矩,就不会出大事。
——虽然很快,事实就会证明她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