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半仙祭祖（2 / 2）
李半仙直点头，附和道：“尤其是在天相星这样的偏远之地，大部分修士看似仙气出尘，其实也还是井底蛙，根本不曾领略外界风光，泰和殿于他们而言过于遥远，远不如太师府、司爵府有名头”。
扶之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沉默下来。
李半仙率先忍不住了，叫道：“怪了怪了，你不和我吵老瞎子我反倒浑身不自在！”。
扶之笑眯眯道：“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吵吵有什么意思，不如你给我讲解一遍《五臧真经》如何？”。
“放你的屁”，半仙大怒，翻身对着墙，把屁股对着扶之，闷声道：“传你真经已经是违例了”。
扶之忙跑到床头，尽捡好话说，“我当然知晓，能侥幸得到真经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这玄门秘法实在是艰深晦涩，我思索良久也一无所获，另外…我隐约感觉到，这真经好像还暗中与堪舆、卦易之法有关，并不简单，那个…你也知道…”。
李半仙老神在在，好似没听到，扶之只能继续讨好道：“隔行如隔山，我实在对卦算一窍不通，只勉强能和民间那些招摇骗子比试一番，这让我如何修习？”。
“我思索好久，还是得大仙你解惑才行得下去……”。
“毕竟你老人家神机百变，对真经烂熟于心，三言两语就抵我数日苦修”。
“你若愿意帮忙，我可以在小石匠那几个孩子耳边多说你好话……”。
可任扶之百般劝说，李半仙仍是毫无反应，扶之嚷叫道：“仅是上篇而已，像要你老命一般，难道你我的约定不作数了？”。
谁知李半仙更气愤，跳起叫道：“你我的约定可没有讲解经文这一项！”。
扶之瞪大了双眼，好似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样，“在别处，购买功法秘文可是附带三五篇注解的；有些名门商家甚至会赠送传功玉璧，内有名师讲解以供研习；再不济，商家也会为客户粗略讲解一遍…而这些都被默认为是购买经文的福利，从不明说，早就形成行规了，怎地在你李半仙这里就不行？还是说，整个天相星就是这种经商环境？”，他又转头看向窗外，喃喃道：“难怪，我以前常听说星际商团不愿多做天相星的生意，今天一看，抠，是抠”。
李半仙脸色发红再转白，张口就要反驳，可当他静心深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扶之了然道：“玄门同样来自域外，你肯定从一些前人手札中看到过类似先例，认定我所说不假”。
“算了”，扶之接着摇头说道：“既然一开始我并未说明，就算我遗漏，此次不作数，不为难你了”。
说完，他长叹一声，摇头晃脑就要走出去。
李半仙抬了抬嘴唇，却终究未开口说话。
第二天卯时，扶之被一阵晃动惊醒，他翻身下床，就要查看村内。
“不必慌，是地下深处的龙气被牵引所引发的异象，不会造成破坏，寻常人感受不到”。李半仙淡然说道。
扶之来到大厅，李半仙正坐在藤椅上，仍旧穿着那件灰旧道袍，头顶一戴寻常黄冠，可这冠子上却有九鼎江山社稷图样，与其他道人大不相同。扶之未细想，扫了一眼却乐了，“要说昨晚我请你讲解不成，应该是我难以入睡才对，怎么你反倒眼圈乌黑？”。
李半仙恨恨地说道：“我就一老瞎子还蒙着布，你能看出个屁”。
扶之安慰道：“不碍事，你我修士随手就能消去，来，我帮帮你”。
半仙却打开他手，起身站定，面朝正北方位，嘴唇瓮合，似是在掐算什么。扶之看他神色严肃，不好轻易开口打断。
大日已半挂碧空，李半仙抬头，突然放出长剑，湛蓝流光在屋内划出一道道细小痕迹，长剑脱手而出，沿四周墙壁不断游走，李半仙舌绽惊雷，“疾！”，一圈无形能量自他口中扩散，与剑光融合。
扶之惊奇的发现，脚下及头顶亦被李半仙的剑光覆盖，随着蓝色剑光越来越密，他与外界的感应竟也愈发淡薄，要知道，这可是在他屋内，他早不知布下多少重大阵，断无被人隔绝的可能。可是，李半仙那一声惊雷过后，扶之瞬间惊骇，因为，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皆被切断！
“这岂不是笑话？我在自己的阵内被人蒙蔽神识，若李半仙有心加害，我焉能抵抗？”，扶之脸色阴沉，他想不通李半仙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李半仙却淡淡开口道：“莫多想，我只是借用了某些天时，辅以宗门秘法才能暂时在你屋内再构筑一座小天地，只是为了隔绝外界”。
“扶之，你且听好，今日是十一月初十，万年前，玄门于今日开宗，今天山宗第一百七十三代大弟子李庚铭感老祖功德，特行祭拜”。
扶之没想到李半仙折腾出这么大阵仗竟然就是为了祭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认真观看。
李半仙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令牌，悬在空中，扶之认出这令牌应该也是类似他的石陂扳指、沫屏香囊一般的空间物。只见李半仙躬身，极为恭敬地从令牌中捧出一块残匾，扶之仔细看去，匾额破损不堪，斑驳裂痕到处都是，似乎随时就要散落一地，匾只余少半，他辨认好久才勉强认出一个‘玄’字。“想来这匾应该就是玄门大额，充满浑厚之气，像是老物件”，扶之心中嘀咕。
李半仙将残匾放立，而后伸手扶正道冠，把鬓边发丝一一捋顺，将那身灰旧却极洁净的道袍从上到下再次整理一遍，细微到每一条褶皱都要抚平，然后是腰带、挂配、鞋履、乃至蒙眼的布条也不落下，显得极为耐心。扶之从未见过这样平静认真的李半仙。
“李庚一跪，跪老祖开宗高德！”
李半仙对着匾额跪倒在地。
“李庚二跪，跪玄门万载长存！”
他再次跪倒，可却是稍微错开匾额，对着两侧各叩首。
“李庚三跪，跪玄门大兴！”
这次，李半仙并未跪下，而是取出三柱清香，一一点燃。他转头看了一眼扶之，似是下定决心，左脚往前狠狠踏下。
普普通通一脚踏下，扶之却如遭雷击，他耳中道音炸响，识海内天翻地覆，身形一阵晃动，险些瘫倒在地。“看仔细！”，李半仙一声大吼，扶之神识恢复一丝清明，他猛咬舌尖，以疼痛刺激自己，竭力看向李半仙。
李半仙右脚抬起，却并未向前，绕了半圈从后面并向左脚，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小天地内顿时气海翻腾，他接着抬左脚向前，地面都在晃动。
扶之这时已初步适应小天地变化，摆出旱桩，沉肩抬肘，强提一口气，同时放出太保气运笼罩全身，在气运庇佑下，隔绝了大部分压力，他才得以喘息。“这不就是道门罡步么？”，扶之一眼就认出李半仙使出的步法正是道门寻常之物，入门弟子皆会的那种，称不上秘法。“可是这威势确实不同寻常！”。
“不，细微处有差异”，扶之一惊，全力运转神识，紧紧盯着李半仙，他发现半仙这套步法虽然表面与道门罡步相似，可在某些运劲与落步之处稍有不同，更为直观的便是李半仙使出这步法后那慑人般的气势，强盛气机在小天地内爆发，就连扶之在小院设下的几重大阵也开始晃动起来。
李半仙明显听到了扶之的自语与疑惑，可他并未开口解释，依旧抬起左脚，再划过半圈向左前方踏下，虽然这姿势说不出的怪异与新奇，可扶之心口剧震，竟连退三步。
这三步过后扶之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自语道：“道门传承久远，号称是三十三天内最古老的一批修行者所创建，不只是在修行界，民间也多有道观庙宇，这罡步即便是道门最为常见的礼仪步法，如今也划分繁杂，仅我所知便有葛洪仙人《抱朴子》三解，正统名山多推行五方灵气法，符箓派则自创三五步罡之法，西南铜明域更是有踩八卦、十字罡、踩九州等数十种，不知李半仙这到底属于哪派？仅是从踏步方位来看像是铜明域那边的北斗七星罡”。
李半仙心神似乎沉浸在祭祖仪式中，提醒过扶之后再也不闻外界声，他双手捧着三柱清香，仪态肃穆，上半身始终保持端正，只是双脚不断交替踏下，以玄奥步伐缓慢行进，可全身威势越来越炽盛，在扶之眼中，此时的李半仙浑身散发光彩，他的身姿流畅如清风，动作古朴有力，每一步踏下皆与北斗七星对应，充满原始苍茫之感，像是天地初开，原民祭天，又像是巫师讣国，为民而舞，说不出的妖异。
“对，就是妖异！”，扶之猛然惊醒，他觉得李半仙这套步法以妖异二字来形容最为合适，看似是道门正统秘法，但却似傩祭拜鬼，说是大巫祭天，却又玄气充盈，并无阴森不适，反而令人凛神，生不出丝毫杂念。
“如果以北斗罡来看，那李半仙第一步就是天枢，第二步对应天璇，现在应是到了开阳之位，下一步就是摇光”，扶之顶着李半仙带来的压力，紧紧盯着，“果然，左并前，踏定，是为摇光”。
可就在这时，李半仙却故意作对一般，悬在半空的左脚并未如扶之料想那样踩在摇光位，而是悬定数息，突然跳起右脚，整个身子突兀旋转半周，然后就这样单脚横着连跳数步，这才落下右脚，交替向前再进。
“这又是什么说法？”扶之满头雾水，他被彻底整懵了，李半仙先前这几步确实是按照北斗七星所踏罡步，可现在的步伐开始变得杂乱无章，即使扶之以仙人元神不断推演也无法判定内中玄奥，只是觉得李半仙身姿更加轻灵，姿态愈发端正，双脚踏定幅度也越来越大，如果说刚开始令人感觉新奇，现在则是让人完全沉浸其中，生不出其他念头，只想站在一旁就这样看下去。并且，随着李半仙动作，天地间响起一阵阵冥冥之音，似鹰啸莺啼，仙音唱和，又如鸾吟凤亢，百鸟婉转而鸣。
扶之觉得李半仙姿势优美至极，转展腾挪衔接流畅，仿佛自然天成，似流萤，似火星，韶华即逝，却又在下一刻更为猛烈的出现，动作大开大合，偏偏轻盈如柳，像那林间鸟儿悠然去返，逗弄怡情。
“好一曲神禽舞！”，扶之由衷赞叹出声，他甚至心中腹诽，如果眼前不是李半仙这糟老头子，而是换做类似紫衣朱韶那般女子，该是何等风景？
李半仙大怒，“这时也敢分心？！”。
他眉间闪过一道清光，最后一步用力踩下，啪的一声轻响，无形气浪自他脚下铺展蔓延而来，即使扶之以仙人手段稳固自身，仍被这大浪掀飞，身形不住翻滚，被小天地结界阻挡，重重摔倒，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到底是什么秘法，竟有如此威势？”扶之顾不得自身狼狈，虽瘫坐在地却忍不住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李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