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并蒂鸳鸯论天下(2 / 2)
“要不就记在心里吧,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嘛!”她稳健而踏实的话语让余南时心满意足了。
耀眼的日光映在花棂子窗户的框上,透过被麻雀撞破的窗纸洞眼,不由余地地洒入屋内,明晃晃得二人只能眯起眼睛。
二,人沉浸在刚才的荡气回肠中,反而一声不哼了一会儿。
“南时,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对我们下了黑手?”薄薄的春寒,令盛舜英的心也泛起了寒意。
余南时左手叩击着床榻,摇头晃脑了一阵,开口道:“朝廷参与围剿的兵里,有不少是原来的东宫禁军。我怀疑,那几个营官被收买了,左右军吏也跳脱不出。”
二人开始回忆起太子这个人。他作为大王爷,既爱摆阔,也爱立功,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偶尔对部下仁厚几回。朝中跟他处的好的文武官员不少,五个宦官对他也多是笑脸相迎。说是与文官集团敬而远之,实际上官僚们也很少会特意针对他。
思忖再三,盛舜英给出了一个背道而驰的推测。
“你觉得那几个宦官什么情况?”她十分大胆道,“我想这件事和他们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怀疑主谋的时候,我们可能先入为主了。”
一听这里,余南时果然不出她所料,勃然大怒,撑榻而起,怒吼道:“不可能!他们几个一定是主谋!”
“南时,息怒。”盛舜英冷语一声,如同毫无人情的皮囊。
这种语气只有贴身的几个亲信才听过,当它出现时,说明盛舜英已相当不耐烦,即将发怒。平常她很少如此,一般都像身经百战的稳健将帅或温柔体贴、外柔内刚、处变不惊的良家女子。
余南时只能倒吸一口凉气,让自己静默下来,聆听她的猜测。
“其实高直公弄错了。无论取到虎符与否,没有圣旨是调不了兵的。就像没有了大将军的大将军印,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只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没有人会认的。”
余南时眼底留下了一抹笑。“那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七王爷不是在西南这边屯田吗?如今西南动乱,流言四起,他却人间蒸发了,仿佛置身事外,真是奇怪!”
盛舜英眉头一蹙,幕后主使不是皇帝,至少也是某个或某几个王爷。霍焕虽为权倾朝野的头号宦官,手中亲兵惯战者不过二千人,其余皆新集之卒,操练未精。要想消灭盛家军和东宫禁军,并获得世家大族的支持,终究还是要依附于宗室,才有可能得到矫诏甚至调动台城禁军的机会。
可霍焕并不愚钝,明面上他只与己方宦官、私人幕客结党,对朝中文武官员不是仵视,就是敬而远之。党羽中唯一一个身份确定、身居高位的,就是司隶校尉厉风,负责秘密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文武百官无所不纠,品秩低于九卿而率领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绝对算是京畿的实力派。
“三王爷专断刑狱,正妃病逝后举止不检点,光侍妾就养了九房。三爷党以岩灵韩氏为主,那可是我朝一大将门,掌握南境五六万兵马,借此他们拥有与霍焕讨价还价的资本。至于动机嘛,就凭他臭大街的名声,外朝官都不愿惹上一身腥,内廷太监们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余南时借着自己对三王爷的了解,简要推测了一遍。
窗外渲染柳色的雾霭渐渐地浓郁,春山如黛草如烟。心念电转间,盛舜英不经意地一瞥,诗兴大发,脱口吟出:“清欢不渡,白茶不予。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现在外边的天好着呢,哪儿来的雨呢?”余南时坏笑一声,惹得她面带愠色,杏眼圆睁,正襟危坐道:
“你可知我十三岁随父亲入京城时,在京城东郊的汤山温泉宴上,曾以一诗震惊满座名士文人?”
“哦?没听你说过,”余南时兴趣盎然,弯起了嘴角。
盛舜英眼睑一扬,轻咳一声,眸光一亮,一字一句如冰霜飞起:
“一枕邯郸梦醒迟,蓬瀛虽远系人思。出山志在登鳌顶,何日身才入凤池?
诗酒未除名士习,公卿须趁少年时。碧鸡金马寻常事,总要生来福分宜。”
微风飒飒拂过,余南时眨眨眼,嘴角噙着笑意。
“好,辞藻虽浅,志向远大!”
诗重在言誓,由人情冷暖更生发感悟。岂料盛舜英默不作声,愣怔起来。
那时,她是众星捧月的盛氏小主,有匡扶天下、骁勇善战的父亲,性格迥异却视她若珍宝的三位哥哥,消极避世的叔父,矜持守礼的母亲。
那时,父亲毫无保留地教授她家传剑诀,母亲循循善诱地教授她经典诗文,兄长们与她追逐打闹,好不欢快。
现在父兄已入土五载,叔父不知所踪,唯一能够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连同其他家眷被押入天牢,生死未卜。
她最快乐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
余南时看出她情绪低落,心疼不已,收敛了笑容。思忖再三,他推门而出。
盛舜英正疑惑时,余南时收拾了她的衣裳,叠好放在了床头。
“衣服干了,我……我就先走了,不扰你休养了。”
余南时背对着她,捏了捏眉头,抬脚便要离开。
清风缱绻,带着一丝暖意,床榻一震,她将香腮靠在他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喷得耳垂滚烫而涨红。
“多谢你陪我到今天,南时。”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