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苦心孤诣多少载,不过是一抔焦土(1 / 2)
天亮了。
闿阳播气,甄耀垂明。朝晕挥洒人间,处处阳光明媚。
应东楼又想到了张老爷子临死前对自己的嘱托。
“要相信阳光。”
应东楼当然相信阳光,不然他大可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不出,凭借应家的实力,能让他醉生梦死到寿元耗尽。
可少年如今心中已经有了阴霾。
人心,秩序,仪轨,法则。
这世间有强梁夜夜欢歌,有兄弟阋于墙,有为争名夺利者暗下杀手。
阳光所到之处,有黑暗消弭如春雪,也有烈日都无法感化的阴霾。
阳光是遮不住的,但总有它播撒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就由以《煌煌大日诀》入道的我,代日行事,替天行道,巡查日光顾及不到的四野阴暗处,把这些蛀虫畜生,一个个拔出来、晒晒太阳。
起身之前,有句话已经在少年脑海中回响了无数次,如果这世间真有神灵,那这心中祈愿誓言早已上达天听。
“江天燎,你等着,不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长安应东楼妄称为人!”
在火阳宫秘境中,吾煌道人坦言,他给误入火阳宫的江天燎也留下了一份馈赠。如今想来,就是他“双手带”上的那种炽热,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奇火的至宝,比如次一等的锻火或兽火。
这当然不能怪吾煌道人,即便没有这份馈赠,江天燎还是一样会潜入车队,伺机而动,杀人夺宝。甚至于没有了馈赠加持,他的实力比现在更弱,反而会用更阴险更残忍的手段夺宝。
心怀黑暗者,即使真的驾驭了光耀万物的奇火,也驱不散他内心的阴影。
……
真武山境内发生如此惨案,天罗院、地方官府和崇玄署都来了人,携钤印了州府大印的官面文书前来查案。
真武山一宗声震海内,地位超然,平日由山主全权统御八十一峰方圆百里全部领域,不亚于一方诸侯,大齐朝廷不会来人干涉,哪怕在山门外整个真武山余脉所覆盖的千里江山之内,也自有真武山一脉修士教化百姓,朝廷势力乐得清闲,除去赋税和维护道路等必要工作之外,周遭府县衙门形同虚设。
如今的真武山却因为这一场血案,被人拿着一张纸找上门来。
一张轻飘飘的玉版宣纸,钤印上了州府大印,便有了千钧的重量。
山主起陆神君更是震怒,派出两名真武殿紫衣弟子领队将张衍宗孤儿寡母护送回夔州白帝城,在白帝城作三天三夜的亡人超度科仪,一切花销损耗由真武山负担,并扶保张衍宗为家主,成年之前,家业暂且信托给家中宿老长辈。
同时还将自己关在后山静室之中,闭门思过。
两名炼神境界的紫衣弟子,名义上的亲自为张怀仁做法事,实际上也是为了震慑宵小,谁想着趁张家孤儿寡母就来分一杯羹、撕一块肉,就要做好被真武山秋后算账的觉悟。
玄门虽然主张清静无为,我真武山的法剑却嫉恶如仇。
世态炎凉。
张怀仁活着时,张家只需要一位武道四重楼巅峰的护院供奉加上两三名四重楼武师,便能护佑门户和大宗生意;张怀仁死后,真武山派出仙道七重天境界的道人都嫌不够,一次派了两名。
地方官府负责刑名的官吏,问过张氏三姨太的证词之后,便开始询问应东楼。
伯侄阋墙,虽然在刑名官吏眼中算不得稀罕,可张氏灭门血案其中的诸多变故,还是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不得不向应东楼反复确认供词。
比如张佑庭为什么选择回程时动手。
比如僧人俱明是哪里冒出来的、师承何人、是见义勇为还是另有图谋。
比如有护院供奉和俱明在,张佑庭和曹问是怎么做到在小云雾阵展开后的一刻钟时间里,杀的残肢满地。
比如应东楼身为没怎么见过血的膏梁王孙,怎么能用那样暴虐的手法连杀两名练气士。
以及张衍宗孤儿寡母,可以说是在场最羸弱的两个人,为什么偏偏活到了最后。
甚至有天罗院的人认为,怕不是那三姨太嫁了个老头子,不甘寂寞,在外勾搭了个小白脸自灭满门,这样既能恢复自由身,还能讹到张家一笔财产。
这是一个很无礼的猜测,而且毫不避讳的当面说了出来,以应东楼原本的性子,大可以拂袖而去,甚至约战一场。
但此时的应东楼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讲给众人听,一遍又一遍的修改口供中无关痛痒的疏漏。
斯人已矣,他只想要给老先生的后事办的细致一点,无论是丧葬超度科仪,还是官面上的录档卷宗。
唯一有所隐瞒的,便是那缕生生璇玑火,这等夺天造化的天材地宝,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不是应东楼自私想昧下奇火,而是这些负责刑名、录档的大小官吏未必个个都能抵挡奇火的诱惑,万一有人起了贪念,那就是横生事端。
故而应东楼将江天燎为了抢走生生璇玑火一刀连伤二命的情节,改成了一瓶名贵疗伤丹药,这东西对一位没有门户、不在谱牒的江湖游食者来说,诱惑力同样不小,为此杀掉两个有伤在身的人也可以理解。
那只纤凝白玉打造的小巧玉匣,也就被应东楼暗中收走了,交给梳妆女官钿金保管,此物能锁住溢散的灵气,用来盛放灵草、丹药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