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力抗长铗当涂穷（2 / 2）

他自然心情复杂，心湖中好像有两股相向而来的大潮，兀自对撞。

明君当道，学有所成的法家练气士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至此，哪怕是毫无背景根基之人，走科举取士的道路，也能稳步高升，谋得一个实权职位。

可惜公冶当涂昔年轻狂，胜似“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谪仙人李长庚。他身负凌云之志，更名为僭越的“当涂”，孤身直入长安城，欲要面见天子毛遂自荐。

结果那位“帝者师”太师陈悬，仅仅派出一位座下尚未及冠的儒法双修读书郎，就将闭门造车三十年的公冶当涂挫的节节败退，辩的哑口无言。

欲要大展抱负的公冶当涂，连长乐宫的天子门户都未摸到，就羞愧退出长安城，几经辗转，不得已委身韦云图门下。

“洗尘，你敢对我出手？”

门客失利的韦云图并未停止叫嚣，虽然不免有些色厉内茬的迹象，然而他始终不曾后退一步。

“还要一错再错，不怕你辛苦弥合的道心在此崩塌？”

神州洗尘，六年前深入南疆，寻找陷空山无底洞魔教巢穴，途中路遇不止一拨的魔教教徒，尚未剑心蒙尘的洗尘仗剑杀敌，何其快哉。

然而就在他自认为已经快要摸清陷空山无底洞所在地的时候，洗尘逼问被自己俘虏的魔教舌头，找到了一个修旁门邪法的魔教妖人，那人满身死气，而且魔气溢散气象惊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手邪祟法门修炼至魔道七重楼。

洗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说不定是魔教四部天龙高层的妖人，于是以凌厉剑气将其当场镇杀，毫不顾忌自己也被一道魔箭命中腰胯——这等程度的魔气侵染，他一路走来已经破解过三次。

然而这一次，洗尘惊愕的发现，倒在自己脚下、心口被轻王侯洞穿的“魔教妖人”一身魔气退散如退潮，露出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少女那被剑气搅碎的心脏迅速衰败、枯萎，变成一滩烂肉臭水。少女的哥哥，从城外飞速赶回，修为低微的他，不由分说的便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那妙龄少女，自幼身患怪病，心脏衰老极快，年纪轻轻便有死气萦绕周身，不得已求助南疆巫蛊一道的奇人，用特异蛊虫寄生心肺的方式吊命。代价就是一身魔气与死气无法抑制，弥散体外，造成修炼邪法得道的假象。实际上少女所在的韦家，在哀牢山、风月城一带是声名在外的正道世家，辅佐大齐朝廷统御边疆上百年，卓有建树，在本地有口皆碑，少女更是少不更事，没有害过一条人命。

而洗尘由于与魔教周旋良久，出剑之前，没有认真勘验少女的气机残秽，究竟是不是修行魔道导致。

心头刀斩，心头油煎，心头火烧，心头成灰。

知晓一切的洗尘当场剑心蒙尘，腰胯上魔气侵袭之处疏忽防范，在洗尘行尸走肉般一步步挪出哀牢山地界的时候，魔气肆无忌惮的破坏他的肉身，导致其修为久久停滞不前，甚至不住倒退。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心怀愧疚以致道心受挫的洗尘在几年间，一直在背负着一道沉重如山岳的炁枷缝补人间，默默赎罪。终于在长安城借助军神李密赠与的丹药宝物与认可，道心逐渐弥合，沉疴逐渐恢复。

而后在真武山外，面对那个想要搀扶自己、却被炁枷滞涩住脚步的小道士，胸中最后一丝挂碍也被冲开，于是道心完璧，行散去象征着赎罪的炁枷，一举突破武道九重楼，跻身长生境。

有恃无恐的韦云图，正是当初一巴掌摔在洗尘脸上的少女哥哥。

六年前失去胞妹之后，他心性大变，出离家族，在外经营打拼数载，机缘凑巧下得到一份珍贵非凡的上古传承，于是创立兴云阁，招徕诸子百家高手，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宗掌门。

洗尘数年间销声匿迹，即是心性与肉身双双受创不得不静心温养，也是为了躲避韦云图，否则以当时他的道心坚韧程度，一见韦云图，可能一口心气坠下此生都难以提起，整个人沦落成无法原谅自己的废人一个。

如今的洗尘，虽然敢于直面韦云图，但内心仍算不得坦然。

赎罪六年又如何？救了许多人又如何？她的妹妹、那个无辜的少女终究是逝去了，再也回不到这人世间。

青衫剑客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神色，一身剑意收束，刚破境不久，本应有真炁弥散体外，他却强行将之一并收束回体内，偌大一位陆地剑仙，此刻炁场竟与凡夫俗子无异。

韦云图玩味轻笑：“洗尘啊洗尘，你修为高，拳头大，做什么都有理，本阁主佩服你。听闻你在真武山附近出现过，我立刻带着兴云阁全部梁柱来此瞻仰。不曾想啊不曾想，竟然目睹了你炁开云海成剑仙，小弟在此祝贺洗尘大剑仙得道。”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木块，形如镇纸，其上刻画描金“亡妹韦氏云禄长生禄位”十字，捧在手中，作揖施礼。

竟是一块随身携带的小小牌位！

杀人诛心！

洗尘面无表情：“韦云图，当年我杀错了人，跪在你家祠堂甘愿一命抵一命，是你家老爷子恕我无罪。”

韦云图目光骤变，面上涌现出疯狂神色，话锋一转：“家主饶你，不代表我韦云图也要饶你。”

他举起手上合拢如小剑的玉筋扇：“兴云阁阁主韦云图，今日携兴云阁法家修士公冶当涂、阵师仇弥远、阴阳合欢道修士吕疏雨，问剑神州洗尘！”

ps：公冶当涂，当涂二字取自《韩非子》，涂即途，道路的意思，当涂意为当道、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