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陷空山无底洞，有魔生祸端（2 / 2）

另一件事，便是那魔教巢穴有了头绪。

所谓魔教并不是自称，而是江湖中人对当今中原与四海势力最大的邪道宗派的称呼。魔教这个称谓最早出自数百年前那个祸国殃民的西域摩尼教，摩尼摩尼，以讹传讹之下就变成了魔教，后来摩尼教被前朝以雷霆手段镇压而式微，魔教覆灭。

又过了百年，江湖中兴起一宗名曰莲花门，号称出自昆仑山莲花洞天，供奉十二品寂灭黑莲，趁中原板荡的大乱之世，在中原广开门路，将无数江洋大盗、恶人巨寇收入麾下兴风作浪，也被世人称作魔教，结果被大齐那位开国帝王亲口下令镇压。刚刚踏灭二世而亡的梁朝的大齐铁骑还未来得起擦去马蹄上浸润的武人血泥，便攻入莲花门魔教巢穴紫气宫，阵斩魔教门徒近万，其中首恶三十余人都是万剐凌迟，头颅盛入函首玉匣之中传首九边。

据说当今摘星楼冲霄榜上位列第四的春秋鬼王妄嗔、李密之前的天下刀道第一人，所用的名刀森罗便是在那场灭魔之战后突兀出现的，可能是由那莲花门圣物“十二品寂灭黑莲”锻造而来。也有人说，那森罗刀仅仅是十二品寂灭黑莲神龛之下供奉的一口贡品宝刀，长年累月经由黑莲魔气浸染，品轶上升才成名，真正的十二品寂灭黑莲早已下落不明，估计是被大齐朝廷收入府库之中了。

而如今这个魔教，便是近年最具盛名的邪道门户，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老魔头，诸如妖僧独棍神佛、“七步成尸”李尽灭、“三日杀神”苏万斩等数人，都是神州大地上臭名昭著的魔头，每个人的事迹都够说书先生传唱九州，也都是百年后小说家的活素材。

像那独棍神佛，出身少室禅院，早年间和长安城天子十军禁军枪棒教头“沧尘子”吴殳关系莫逆，大宗师吴殳，乃是摘星楼冲霄榜天下第十二位大侠周侗的得意弟子，与独棍神佛平辈相交，并无师徒名分，却实打实传授了许多棍术奥妙玄玄。直至独棍神佛叛出正途、打杀少室棍僧释转眸之时，据说已经得了沧尘子吴殳枪道棍术六成真传。

那位谐音“武术”的大宗师吴殳听闻自己的授业恩师之一释转眸老和尚被棍杀，当场放下公务，携名枪龙绕梁千里追袭。结果独棍神佛早有退路，一路上穿山过江，打杀不下二十位朝野武人与佛门武僧，挑了一座少室山十方禅院的下院，远遁关外，吴殳还有公务在身，追杀未果，只得作罢，止步于贺兰山青铜峡。

“七步成尸”李尽灭，是个出身不详的白面书生，常年以白袍捧书卷模样示人，且相貌斯文清逸，待人接物貌似绝不是什么恶人，修为更是高达儒道八重楼，学问精深。然而他不知道修习了什么旁门邪法，专好杀人，常常以游学士子模样游历山川，然后寻觅山间书塾，站在窗外听上一阵夫子授业，之后便推门声称要与那书塾夫子“论道”，不管那夫子作何反应、学问多高，李尽灭只是吟上一首七步诗，书塾内夫子与蒙童学生无不横尸当场，血涂遍地，连三尺小童都不放过，堪称丧尽天良。

“三日杀神”苏万斩，江湖上有名的阴毒刺客，以三日之内必杀人得名，在天机阁刺客榜上位列第二位。号称九重之下皆可杀，只认金银不认人。据说为了钱财曾经弑杀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成名一战是都畿道夜探神都洛阳，在众目睽睽的夜审公堂之上摘走了当朝四品知府陆化龙的项上人头，朝野震动。在洛阳城中杀开一条血路，光是朝廷三班衙役、夜游神和弘武司笼中雀就杀了近百人。

据说三日杀神嗜杀成性，三日不杀人便会陷入癫狂，渴饮鲜血、饥食人肉，而且这混蛋为了杀自己的目标毫不顾忌波及无辜，多次在闹市之中动手，当场杀得人头滚滚还不算，为了摆脱追兵，还曾经放火烧穿两趟大街、凿沉过江渡船，前者毁坏屋宇数百间，后者令无辜百姓三十一人葬身鱼腹。

这些邪道恶徒，出世之时各有不同出身，却在近十年前陆续归于魔教门下。

还有传言说，前两年南疆大疫，郡县为之一空，朝廷钦差一入南疆便失踪，接连丢了三个奉旨赈灾的钦差大臣和南疆数万百姓的性命，这笔天大的血债也是这魔教所为。

魔教门徒自称陷空山无底洞地涌夫人门下弟子，这陷空山无底洞所在何处，地涌夫人又是谁，中原江湖皆是不知。多年来活捉许多邪道妖人审问，结果那些成名已久的老魔头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匪首是谁，那传说中的魔教巢穴更是从未去过，故而这陷空山无底洞的名头传唱了小十年，始终无人知晓究竟是在何处。

有人说在岭南道与黔中道交界人迹罕至的某处，也有人说在安南都护府，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应该在剑南道与西蕃藏地高原的乱山之间，那位地涌夫人道号古怪，根脚大概是某处山神，或者某座山峰年深日久修行而成的某种古怪“山精”、“山鬼”，至于陷空山无底洞则是魔教中人杜撰的地名，隐喻吞噬人心的无边欲望邪念，并不是实指，故而无人去过。

如今，却有那摘星楼冲霄榜的天下第五鬼谷神生亲下岭南，擒获一位魔教女子。邸报中称，鬼谷神生不知用什么手法已经撬开了那人的嘴，或者说搜出了那人的魂魄，得知此女子隶属魔教教主地涌夫人座下四部天龙之一的“红袖招”，且资历颇深，对那魔教巢穴有所耳闻，故而陷空山无底洞所在位置已经有了眉目！

陷空山无底洞所在何处，邸报上自然没有刊登，属于秘事，探听魔教巢穴位置一事登在邸报之上按说也不应该，此事在山巅与庙堂流传便是，为何公布于天下？应东楼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定是去年冬天，魔教几位巨擘白昼攻伐罪渊天渊狱，又夜入长安妄图劫狱，先是无功而返，后者又被那位坐镇金刚牢的佛门魁首弥难禅师击溃，只留下几具血尸。

虽然两处劫狱都未成功，但所造成的影响之恶劣不容小觑，天渊狱与长安金刚牢，都是禁地中的禁地，如今被接连打上门来，甚至逼得那位虎目尊者亲自出手退敌，显然已经影响极大，大齐朝野震动，兵部刑部两位侍郎降级查办，弘武司和那负责看管天渊狱的隐秘机构都有人被大齐帝王叫到御书房当面斥责申饬。故而大齐朝廷有意放出有关魔教的“最新”消息，为的是昭示威严、安抚民心，邸报上说魔教巢穴位置尚未勘定，实际上这时候兵家和大齐弘武司没准已经集结了一支庞大队伍准备讨伐围剿那陷空山无底洞了。

驿馆没什么鲜亮食材，好半天才端上来一只清炖鸡，是驿馆小吏去后院现抓来的半大小鸡仔，几个小吏看着这一锅炖鸡直吞口水，看得垂幕等人以衣袖掩面轻笑，又把那几个年轻小吏看得脸红不已，放下饭食忙不迭退出屋里。

麝烟与钿金整顿一番，将驿馆小吏准备的饭食摘出来几样丰盛精致点的，给自家公子摆了一桌，应东楼也不下床，斜倚在床榻之上，用那马车上的矮脚书案放置在床榻上摆满杯盘，吃喝起来。

侍书文婢藕丝放下那几份邸报，起身告退，给麝烟、钿金腾出地方来伺候公子，小桌案上一锅砂锅清炖鸡、一盘百花莼菜、一碟油炸小杂鱼，加上一碗腌菜米粉，出山以来第一餐，比之山里着实丰盛一点，只是和那地肺山负阳宫的云霞供着实小有差距。

应东楼吃着梳妆女官钿金玉手撕出来的鸡肉，仍在思索着方才邸报上的只言片语，陷空山无底洞的赫赫威名，他自然是知道的，面前是泡着酥脆炸小鱼的米粉，心思却迈越千万里，飘飞到了南疆那片瘴疠之地。

十万大山？哀牢山？无量山？高黎贡山？点苍山？断剑山脉？无论何处，都是瘴雨蛮云且人迹罕至之地，藏污纳垢再容易不过，但孕育出陷空山无底洞如此之大的邪道势力着实不易。

要知道，大齐朝廷虽然对于江湖弹压甚厉，但弘武司等府院的话事人绝不是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腐儒，甚至给天下绿林道的英雄好汉们立了一座“替天行道”的祖庭，是为太行山金刀寨，给绿林人论资排辈，臧否人物，在江湖上是很能服众的。只要不以武犯禁，很多所谓的邪道中人都能有个立锥之地，甚至有些身怀特殊术法的能被朝廷诏安，不说大富大贵，可总比过街老鼠的境地好的很多。

因此大齐近五六十年内所谓的江洋大盗数目不算很多，尤其是武道八九重楼的魔头更是少之又少，而且分散四海，零碎不成气候，更别提其中许多练气士本就互为仇寇、相互间的仇怨比和正道人士之间的仇怨都不小，怎么又能攒鸡毛凑掸子，凑出一门偌大的魔教来呢？

换句话说，能将这群妖魔鬼怪网罗一处、收入囊中役使自如的，又该是什么手段通天的存在？不仅拳头要大，驭人之术也得不亚于一方诸侯啊。

那位地涌夫人，真是如传言所说的山精山鬼，还是某处横空出世的女子修士？

想着想着，面前一锅清炖整鸡已经只剩了寥寥两只鸡腿，应东楼挥手把肉赏给外院值守的铁铗打打牙祭，让钿金把那一盘莼菜浸进鸡汤里涮了涮再吃，爽爽口。

吃罢了饭，暖怀香炉麝烟打来热水给应东楼烫烫脚，藕丝挑帘珑进来，轻声说：“公子，有个驿馆小吏说，看天象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在这驿馆里多住几日呢。”

应东楼微笑道：“藕丝姐姐，你再去问问齐舜卿那小厮，没准那位小吏是觉着姐姐好看，想留住咱们好与姐姐多亲多近呢。”

藕丝含羞低眉，婉转道：“公子。”

青衣小童不知何时溜进房中，从藕丝身后臂弯旁探出脑袋来：“公子真是巧捷万端，一猜就准，贫道刚才看了，明日午时以前就能云开雾散收住雨脚，咱好好歇息一宿，明天去往临近市镇，三四十里路晚间就能到，投宿在店房之中比这小驿馆好多了。”

藕丝狠狠咧了小道士一眼：“你知道不早说，害得我跟人家开口问。”

青衣小童嘿嘿傻笑：“姐姐您也没问呐。”

应东楼举起湿漉漉一只脚，照着青衣小童就蹬：“别欺负我藕丝姐姐。”

小道士脚下运起玄妙步法，将应东楼脚上甩出的水珠全数闪开，弯着腰连连鞠躬：“该死该死，恕罪恕罪。”

麝烟紧皱眉头，按着自家公子的脚往木盆里按。

小妮子险些被洗脚水糊了一脸，此刻面色铁青，对付一双脚如同擒拿恶犬疯狗，应东楼赶忙说了两句软话，逗得麝烟咬唇忍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