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陷空山无底洞,有魔生祸端(1 / 2)
小雨淅沥,两乘车三骑人马碌碌而行,十一匹高大骏马四蹄踏地,嘶鸣声中,溅起些许尘雾,转瞬之间又被细雨笼罩压下。
马蹄声乱,与那纷纷落雨相得益彰,山上茅蓬山洞之中隐士听得此响,不时有人探头来看。
转过两道山坳去,一行人走出终南地界,前方界碑石上铁钩银画“山南道”。
临行前经由象乾老真人嘱咐,应东楼一行在终南地界并未久留,楼观道楼观、太乙山太乙宫,以及两处大隐士茅蓬都是擦肩而过并未驻留,连西岳太华山的五千仞镇岳宫都未曾去,车马直入山南道均州地界。
当时应东楼盘坐在蒲团上直嘬牙花子,太华山都不能去?那千尺幢、百尺峡、第四洞天、道祖离垢遗迹与五千仞高峰之上的镇岳宫都见不到了?少遇见几位老神仙也就罢了,那座让“洞房花烛”得名的天下第一洞房伉俪莲花洞都见不到那可是十分的可惜呀。
结果老道士一言不发,作举杯送客状,过了一会见公子还没走,便翻箱倒柜把当年给那武人写的祭祀表文底稿找出来了,拿来一张青藤纸提笔就写。
超拔往生、沐浴度魂,以“伏以,青华长乐界本无声无色之天”起手,至“轮回生死,出得地狱,及望东极天界”,直到“今据,京畿道长安帝都含光街庆云府地方居住奉,设醮诵经,荐亡生方祭主”。应东楼这才受不了了,忙不迭开口答应,老道士放下笔,一把打落应东楼伸过来抢青藤纸的手,板着脸将墨迹未干的祭文晾在背后书架上,预备着他日再次起笔。
应东楼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指着老道士的鼻子晃了三晃,最后只得作罢,在书案上顺走一碟小吃甩袖就走。
一路走一路用手拈起来往嘴里送,哐哧哐哧几口大嚼吞下肚,看得门外一帮大小道士目瞪口呆。
好家伙,那可是野鹤颈下半尺肉,利刃剥落而下绷在桂皮之上焯水,再撒上药料花椒盐方才得的这么一盘,雅称“凤髓”,鲜美异常,这么吃那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吗?
暴殄天物啊!夭寿了!
应东楼大步走向山门,身后铁铗与青衣小厮紧随,庭院各处莺莺燕燕如花火汇聚,袅袅婷婷聚拢在山门之处,其中有一素衣美婢侧目回头,美人回眸,目中却没有寻得想寻之人,只得潦草回头。
一行人走出山门,沿山路走向下院,身后却有一人蹬蹬蹬疾步跑来,身形急停在负阳宫高逾半尺的门槛后,两袖垂落在身躯两侧,经由山风吹拂,飘飞而起,如白鹤悠然矗立。
应东楼头也不回,一摆手,身后众人皆不回头紧紧跟随,只有那掌乐仙子垂幕回过头来,素衣红颜对春风。
十五十六女子腰,恰似杨柳弱袅袅。
道士无易看得痴了,只是女子一双眸子中显着细碎的伤感,如粼粼月色流淌在山间溪涧上。
高山深宫无美色,却有仙神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少女垂幕。
无易道人终于是没有将那情话说出口,两人隔着一道宫门对视,三千旖旎情思尽在不言中。
垂幕矗立片刻,转身追随队伍而去,身旁衣冠使女裘暖用手肘戳了戳她,递过一个小巧锦囊。
少女打开那素净锦囊,内有明珠一颗,不甚大,也没有宫主象乾老真人那五颗径寸明珠的光华夺目,但浑圆似朝露,中有一孔,穿有红绳。少女捻起红绳仔细打量,见中有金线织造在红绳之中,明珠之上经由日光映照,映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按那象乾老道士的说法,此为东珠,采自边北苦寒之地,色彩淡金者为上,此珠虽小,价值也近千金。
少女目中光华流转,低眉垂睫含笑,身旁代为传送礼物的裘暖捂嘴嬉笑,以粉拳捶打垂幕,钿金、麝烟也在一旁小声偷笑,垂幕将那明珠塞回锦囊,藏在贴身亵衣之中,双颊飞上两朵红霞。
山南道,是以终南太华之南而得名,所领秦巴山地与九州腹心荆襄,又是关中京畿道南门及西川的东北门户,西方山势连蜀道,东方江河汇巨湖,天象与终南太华之北大有不同。应东楼一行人马一入山南道,天象立时更变,山中细雨变化成天水流注,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应东楼三人只得下马转入马车之中避雨,马匹系在车上,驾车的也换成了铁铗与齐舜卿,七位婢女与应东楼都避入车中。
好在两辆头号大车都是长安城车马市重金买来的完备旅车,通体红木大漆可避风雨,车舆顶棚之上额外施以胶漆,避水胜过伞盖,只要将窗门锁死,车辆密封如匣,入水不沉。
只是苦了驾车的御者,虽有雨棚房檐与侧面的挡雨机括帷幕遮挡,终究是需要视野驭动四马,天风大雨一下,用不着半柱香的功夫,就得全身湿透,只得以蓑衣雨笠遮身。
大车疾驰,却未有激起多少泥泞,这官道土地夯实,且有几成石路路段,尤为平整,大车一气三十里,投宿山南道均州驿站羊尾驿。
铁铗办完公文,馆驿小吏伺候一行人下车避雨,大车拉入后院擦洗,十一匹高头大马排成一排洗刷,这馆驿内寥寥七八个小吏忙的团团转。
自终南太华群山之中穿越至山南道来到均州的,大多都从太华山脚下绕来,走的是花岗路。应东楼不经太华山,在群峰之中穿出,故而走的官道并不是大齐上品直道,馆驿较小,通常是山中隐士与道人奉法旨来往各处宫观寺庙才走此路,驿官已有数年没见过这等巨大的马车,那七八小吏更是各处摸索,看得啧啧称奇。
驿官安排好众人吃喝住宿,也转到院落马棚负手细观,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什么“这头号大车,一根横木抽出来,能换我这羊尾驿两根房梁啊。”“四马的辕子就是大气啊,上面包的铜环都有十二个,当戒指用能供俩六指啊。”“当了一辈子馆驿官,归乡的时候要是能买这么一辆大车,族谱上姓名要勾上金字嘞。”
羊尾驿驿官想破天去,也只是想有朝一日能买上一辆大车,没敢想着带两个如同应家莺莺院这般美艳婢女衣锦还乡。
客房之中,应东楼斜倚在床榻之上,暖怀香炉麝烟跪坐在侧手捧瓜果侍奉,侍书文婢藕丝则从驿馆处讨要来几份朝廷官家邸报,为自家公子读报。
应东楼车马穿越终南太华群山,历经近月,应东楼一身修为仍是武道三重楼,但隐隐有瓶颈松动之象,那一日承蒙象乾老真人教诲,真好像仙人点化。可惜一场好睡,好似寤寐入梦,瓶颈将破未破,又生生被按回去了。而且那位象乾道人好似话中还有玄机,应东楼明明是武道三重楼意气境,该由炼精化气的炼精三境登上炼气化神的炼气三境,他讲的却是四重楼柔锋向五重楼幽明境界的登楼之路,甚至有六重楼摧坚境的奥妙,好像可以不想让应东楼破境顺遂一般。
应东楼倒也不急,三重楼意气境,意气二字,深得少年心,在这少年意气之乡中多泛舟游湖几日,只当凭着一腔热血醉卧高楼一场,又有何不可?故而此刻应东楼眯眼手握一只西子手把壶,嘴对嘴长流水,耳中听着藕丝口中银铃嘤咛,头脑中拆解思索着邸报中的条条杂报轶事,将这近月时光内身在深山之中错过的时事尽收耳中。
大齐邸报,传抄一切诏令奏以报于诸侯,是由朝廷鸿胪寺与各地府院着手,雇专人撰写印刷而成,所记载有庙堂圣旨、朝廷逸闻、奏疏、三教事宜、诸子百家杂务等等。条目众多杂乱,不同地区的邸报也极具当地特色,比如京畿道邸报八成皆是朝廷逸闻与长安城朝廷大员、公子王孙的风流韵事;关内道、陇右道的邸报则有五成以上是羁縻之地和番邦外国进贡、通商与兵马调动等事宜;河东道、河朔道兵家武人宗派事宜居多;淮南道、江南道经商消息遍地;剑南道黔中道群山环绕,消息闭塞,邸报精干有力,分正副两帖,将本土与外界消息分别刊登,条目少而精;这山南道邸报,兼具十方特色,信息繁多杂乱,篇幅却比较有限,想来是编撰印刷耗资较大,不得已而为之,这就导致山南道说不上消息闭塞,邸报上的描述却少,常常是寥寥数句便结语,让人自行揣摩。
另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机阁也有一份邸报,只在江湖中传阅,那些大门户与百家修士会不定期收到天机阁邸报,其上所记载的也多是江湖事,与大齐邸报从内容到叙事口吻都是大相径庭。
今日赶巧,新一期邸报刚刚送到,藕丝细细读过一遍,应东楼略过那些无甚相干的条目,注意到两件事,一是神武大将军李密在兵家武庙的活人排位中已经升到第一位,近日在京中翊善街大肆整顿兵家各股人脉,给柱国四枪、两门神、四征四镇四平十二上将、天子十军等众多家族将领重排次序,兵部大小将官职位变动颇大,有都尉一跃升至四品将军之职的,也有被剥夺了兵权只留下个杂号将军头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