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功成直入长生殿,袖出神珠彻夜明(1 / 2)
应东楼与象乾道人请教修行事宜,老道士笑成自己自幼出家,修行几十年,求道不求力,对武道登楼并不熟稔,只能从“道”上下功夫,说几句一家之言。
老道士祭出那五珠手钏:“公子请看,此物上施加的祭炼术法暂且不论,这径寸明珠,出自边北关外混同江,又名东珠,此物出自那关外苦寒之地,是汉蛮杂处之所,与中原风景迥异。每逢采捕明珠季节,大小船只几百艘,牲丁上千人,督察商贾数十人,组成浩浩荡荡的采珠人大军前往混同江、天池等产珠的江河湖泊作业。在乍暖还寒的三月、四月跳入冰冷的流水中采捕珠蚌,刺骨的寒冷可想而知。尤其是此种上等东珠的得来更为不易,易数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一颗如此品相的径寸明珠,一年不过双手之数。”
“常言道,百难获一称奇珍,采捕珠蚌已是十分艰难,珠贝又有优劣,上千采珠人在冰冷江水中搜山检海,历尽艰险,还会赔上几条性命,最后得来可堪一用的明珠可能装不满一只寻常人家采药买盐用的小背篓。”
“而这些明珠大部分被关外商贾贩运进关中,每一颗都被赋予那些采珠人一生都未曾见过的高价,有些被收入皇宫府库吃灰,有些落在贫道这等修行人手中祭炼成法器藏在袖中不轻易示人,有些被富商巨贾、掌权高官买下,也不过是变成了女子首饰盒里一件平时舍不得见光的珠钏、耳坠或者多宝阁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诸多奇珍之一。”
“世间何其广袤,仅是大齐如今的疆域,纵横便各有二万里有余!茫茫众生,又有多少?户部鱼鳞图册里所录档的户籍人士便以万万计!那又是多少人?这座地肺山上竹木都算上统共也不过万余!”
“这芸芸众生中,有多少百家修士?也是以百万计!这其中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有多少年少成名者?又有多少气运惊人继承了祖师前辈道脉甚至残存修为或稀世灵宝从此鸡犬升天的?全都筛选出来也有万人了吧,铺开来能站满贫道的地肺山。”
“这些人修行、求道、破境、争斗,可世人认得几个?冲霄榜天下十人?天机榜的百器谱?再加上各道脉、百家执牛耳者一二人,统共才有多少?等他们都衰老、失势、作古了,“人老珠黄”,世人又会记住多少?人死留名者有几人?多少当时拳压一州的高手最后不如一位曾大放狂言的狂生有名?”
“就算真的名留青史,那浩如烟海的史书又有多少人真的去一页页翻看、把你的名字记在心里?”
老道士侃侃而谈,渐入佳境,竟然站起身来以拂尘指天画地,应东楼与铁铗早已正襟危坐静听,只有那不着调的小道士齐舜卿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祖师曾言,我辈修士,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然而天之道高大完备,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却狭隘缺漏,一味损不足以奉有余。百家修行各有登楼之法,登天路、青云梯、长生桥,管它叫什么,除去少数另辟蹊径的旁门邪法,皆是殊途同归的九重楼境界,最终无非是打通幽明隔阂,通乎昼夜之道。炼神还虚,以期达到所谓的气冲星河,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你连人间留名都做不到,怎么去打通幽明天堑?”
“想想武道五重楼又称作什么?幽明境!由四重楼的柔锋变化转向更深一层的打通幽明隔阂,一阴一阳、一显一隐的明劲暗劲完全融为一体,虽然还不是九重楼之后那范围天地的登天境界,但道蕴只有高下之分而没有大相径庭的区别。”
“岐伯曰,两阴交尽故曰幽,两阳合明故曰明,幽明之配,寒暑之异也。幽明,寒暑,枯荣,春秋!小楼东风!西楼月!”
“痴愚儿,还不醒来?”
象乾道人一声断喝,应东楼蓦然清醒,从一种如痴如醉而又混沌蒙昧的境界中醒来,只觉得脊背汗水流溢,浸透衣衫,连一声“受教了”也说不出。
老道士笑容和煦,吩咐道童将应东楼与同样悚然惊醒的武人铁铗扶回房中。
唯有那青衣小道士,用一双清澈的圆眼滴溜溜打量着这位负阳宫宫主,说出一句类似谶语般意义不明的话语:“持盈之道,挹而损之,以人道法天道,方可免于亢龙之悔,乾坤之愆矣。”
象乾道人神色一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身不过四尺的小道童,后者洒然一笑,以手挠头:
“书里看的古怪话,觉得挺厉害的就背下来了,刚才老仙长说什么损有余损不足的……道祖教诲,我就顺嘴接了一句,小子多话了,掌嘴掌嘴。”
老道士神色恢复了正常,轻道一声无妨,便也不再往下追问。
夜深了,这位负阳宫宫主走出静室大门,人在院中,月影在眼前,一颗道心,从未如此乱,也从未如此静。
人道狭隘,那便舍弃人道,以人之道法天之道?
祖师,您留下那些教诲,难道要做此解?难道今天,不只是贫道给晚辈解惑点化?
地肺山上,有那玄珠吐瑞的气象,驱龙走虎出乾坤,云气错。负阳宫铺满琉璃瓦的大殿顶上,紫气东来,至此驻留留步,仿佛绽开一朵朵紫金莲花。
象乾道人袍袖鼓荡,五子珠钏不由主人驾驭,悬浮而起,自放光明。
功成直入长生殿,袖出神珠彻夜明。
应东楼如痴如醉,安眠一场,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苏醒。
暗运一周天,应东楼这才缓缓坐起身来,穿衣出门,负阳宫上院显然不常接待宾客,负责伺候自己的小道童连热水都没时刻备好。应东楼也不恼,自家的暖怀香炉麝烟已经候在门口了,打水洗脸,漱口吃茶,也不用宫中道人麻烦。
昨晚的教诲点化,应东楼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什么东珠,什么采珠人,什么贩运入关中,之后便是神游万仞、心鹜八极,一场寤寐,醒来只觉好睡。
那位并不算声名远播的负阳宫宫主,似乎是用一些简单易懂的白话讲了一些道理。
对武道三重楼境界的自己,匪夷所思地说出一番似乎是四重楼柔锋通往五重楼幽明境界的“捷径”。
半点晦涩难懂的话语都没有,却能让人如坠云雾,经历了一场神游。
神识探入内景中,化作一点灵光,协同真炁游龙,行大小周天,巡视过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连同七百二十个大小窍穴,只觉得这幅身躯与昨天似乎并无不同,气机没有增加一两半两,筋脉也没见更加强健,但骨骼经络之间似乎又有些差异,一缕缕连灵光都探视不清的金线游走于肉身之中。
想来是昨夜象乾道人一席教诲之后的成果,如此看来,昨夜不亚于一场仙人点化,至于为何没有立竿见影的提升,应东楼并不太在意,登楼太快未必是好事,万一寅吃卯粮,那可是一顶一的得不偿失。
小道士忙不迭端上早膳,一碗素面,油花不多,有三五青叶漂浮汤汁上。面碗旁边是一盘炒肉,肉质洁白,鲜嫩异常,问过才知道,竟然是山上野鹤,机缘凑巧被一位负阳宫谱牒道官以术法打下云端,做成了山上云霞供。
用罢早饭,象乾道人又来拜访,应东楼忙不迭起身相迎,老道士年岁不方便问,正所谓僧不言名、道不言寿,但想来至少也是古稀之年,又是山上出家的老神仙,更别提执掌着一座道宫甚至于一条玄门祖脉,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他老人家亲自来拜访才是。
象乾道人倒不计较那些,只是来看看应东楼如今的情况,少年不疑有他,伸出手腕让老道士随便探查,老道告罪一声,却没有去搭脉门寸关尺,而是指尖一点应东楼眉心,转瞬之间,一点灵光已经在应东楼体内勘验了一圈。
老道士点点头,手掐法诀,在应东楼眉心印下,顿时一阵青白光芒自眉心印堂蔓延开来,直至应东楼全身。
象乾道人收回指掌,开口道:“小友好悟性,贫道那番话算没有白说。”
应东楼苦笑道:“已经忘了。”
“忘了好,脑子忘了,神识已经记住了,往后有用到那些话语道理的时候,它们会自己蹦出来各司其职的。”老道人抚须微笑。
应东楼吩咐众丫鬟取来一个木匣,双手递给老宫主。是临行前特地准备的几份见面礼之一,长安城青汗坊最上等的玉筋青藤纸一刀,是道家宫观书写金玉符箓、表章经文常用的符纸中较为稀缺的一种,价值不菲,准备见到看着顺眼的道士就送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出终南就遇到贵人,这点小玩意自然不能藏私了。
老宫主笑呵呵地收下,还礼一对山上桃木雕刻而成的小乾坤圈,又名阴阳镯。解释说按玄门其他宫观的不成文规矩,对香客贵宾应该送些诸如白玉福签牌、祈福符箓、护身符之类的物件,但负阳宫所传承的道脉过于古朴,并不擅长制作这些适合送礼的东西,负阳宫上院的访客更少,公子既然莅临上院,总不好拿下院那些小道士做的待客礼糊弄事,故而送出一对并无什么稀奇之处、但由自己闲暇时亲手制作的乾坤圈,还显得更有诚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