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 2)
花驴后面送行的是没精打采的赵里长和摇着尾巴的大黑狗,再后面就是一大早依旧坐在门台子上低头织羊毛袜子的里长老婆赵万氏。
“兰香走好,常回来走走,这是你的娘家。”赵里长强装笑脸说。
“会的,我会常来看你们,看你们活的润滋吗!”花驴背上的兰香脸只顾朝着前头几道青黄的几拢浑圆的山沟放眼望去,不咸不淡地说。
赵里长用手摸了下脸,模样可怜巴巴的。还应了那句话——“迎的人像只虎,送的人像个拉尾巴狗。”
兰香是赵万氏父亲死后烧三年纸回来的路上拾得:青驴背上的赵万氏耳朵尖,老远听见黄蒿子堆有微弱地声响,叫牵驴的赵里长去看。不一会里长抱来一捆麦草,麦草里是一个月娃子弃婴;赵万氏手拨开草往月里娃腿间一掰是个女娃。
赵里长说:“放回原地,撇下走赶紧走。”
——赵里长想法是:“养个女娃娃从小到大管吃管穿,多添了一口人不算,出嫁时收的彩礼还不够吃穿缴销的,女娃是倒搭贴的货。”
——那时候有些穷很的人,自己连自己都养不起,更养不活自己生得娃娃,尤其是女婴就狠心溺毙在尿盆子里或丢弃野外。有的将就着养上几年卖给富汉家变几个钱给人家当受罪的童养媳。
赵里长刚要离步时赵万氏沉稳地说:“这娃狼不吃狗不抢野狐子不衔,叫我听到了,怕是一个命大娃娃,你看嘴上还有一个胭痣,抱上。”
——赵万氏想法是:“白白给家里捡了一劳力,还拾了个便宜不花钱得了个童养媳。”
兰香究竟是天下哪对父母生得,家在哪里!她不知道!赵里长家也不知道!
兰香达记事起,她十岁前没穿过裤子。她最幸福的时候应该是三岁前,因为撒都不知道。四岁拿个缸缸地里爬着拾豆粒麦颗,五岁背上背斗肩膀一斜一斜的路上拾粪,六岁一颤一颤地担水,割草喂牛,七岁山里铲雪背回倒水窖里,八岁一个人磨盘上转碾推磨……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都不算撒,更造孽的是:兰香十二岁时,磨窑里推了一天白豌豆的她,又累又饿,疲乏地快要睡着了。比她大个几岁的里长两个儿子进来了,说兰香兰香吃个白面馍馍。白面馍馍平日里赵里长他们家也吃得少,逢年过节的家里来了重要亲戚或来了县衙的官员才舍得吃。兰香几乎没有吃过。
兄弟俩把白面馍馍塞在她手里子轮着把兰香拾翻着祸害了。
兰香吃了多少回世上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她没记清楚,反正奶大了腰粗了肚子也大了。一天她一个人给牛薷着铡草时,实在忍不住了扶着牛槽子使劲地干呕。
给猪和食的赵万氏放下桶跑过来一把揭开兰香一年四季穿得一身夹衣——夏天棉花撕了当单衣,冬天棉花装上当棉袄。
赵万氏捏揣着了会儿兰香的上身,双手又往下摸,很快她知道了结果。她彻底愤怒了,发飙了。疯了似的进了火窑。
赵万氏握着擀面杖,冲进窑里堵在窑口先审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一个还赖一个,赵万氏一人头上一杖,一个青溜溜的包快速地从老二头上冒出,老二急了说老大出的主意,拿白面馍馍给兰香吃才日上的。赵万氏一听白面馍馍换的,黄脸成青面了,厉声问白面馍馍换了多少个皮?弟兄两人说忘了记不哈了。
赵万氏气得撇下擀面杖,两手扶着窑墙差点跌倒晕了——她叫二儿子把在外面抹牛九牌的赵里长喊了回来。她弯腰倒了盆水把牛皮鞭子浸湿提上,转身又拿了一把她纳鞋的椎子,气势汹汹地冲进在磨窑碾糜子的兰香。
兰香这时已经吓得七荤八素,脑子一片空白,肉体麻木地像一个没魂的行尸走肉随着碾盘吱呀吱呀地转。
今天她耳朵里却听不见这世上这最熟悉不过,一直陪她长大“吱呀吱呀”的声音,世上的声音在她心里停止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何种惩罚,但又期望这种惩罚快点来,别让这种恐惧一直占据她胆惊害怕又弱小无援的心。
兰香挨了两个人一顿鞭子,先头还惊恐地喊着大大妈妈,饶了我撒!后来不见了声音……
赵万氏拿椎子在兰香身上一边戳一边骂,兰香腿上流血,人早已昏死了过去。
赵万氏叫爷父三个把兰香放下,来了个仰面朝天。她把两儿子赶了出去。喊里长拿了个杠木杠子动手,里长害怕的不敢动手。赵万氏说乃我叫我们娘家人来。里长才不情愿地闭着眼……
——赵万氏把兰香当童养媳的想法彻底否定了。她把两个儿子赶到她娘家,到他舅舅家去上私塾。兰香的身份彻底从她家的童养媳变成白干活的苦长工。
赵里长一听起赵万氏的娘家人腿肚颤过一回:赵万氏娘家是海喇都万家堡人,万家宗族千顷良田,骡马骆驼铺子油房无数,家族四百来口,有文的有武的,还出了几个有名的达官贵显。
——赵里长年轻时每年赶骆驼往兴庆府到包头贩苦盐,都住在万家川堡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万家车马店里。
一个春雨菲菲的早上,大地弥漫着春天有种叫人冲动地气息,他提着桶到后面菜园的井里给骆驼打水。菜园里雨水过后,空气就变得氤氲温软,有种濡湿、暧昧的感觉。
——这应该是春天的味道。
但他却在春天里闻到了一股尿臊味,却兴奋地嗅吸了几口。
他摇着辘轳把水桶吊上来,一抬头:十几米处一棵老杏树下蹲着一个人露着白晃晃耀人眼,摄人魂魄的大白屁股;他血脉喷张,屏住呼吸静静地瞅着,既紧张又刺激又想入非非……菜园子春天的味道刺激着他,一个“哎”从他嘴里防不住地跑了出来。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被惊扰害臊的会提上裤子赶紧飞了。可那人不提裤子继续蹲着,头慢慢地转过来,还一笑:露出大屁股蛋子一样白的白牙。
他认出了这是车马店掌柜的女儿,比他大几岁的莲花……夏天他从包头返回来时,莲花肚子里已有他种下的果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