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 2)
一丝红云从垴儿沟的东山上挤出,破晓处的厚云渐薄,扩散出万道金辉,万象光芒。
垴尔沟山谷坡洼上红色的罂粟花被阳光照耀,薄如蝉翼的花瓣妖艳耀眼。沾着晶莹露滴的花朵绽放红色的狂热。
这世上最美的花儿在晨风中摇曳,香气浓郁,艳美的扣人心弦。从垴尔沟走过闻到罂粟花香的人会感到兴奋和惬意,连走路都带着劲。
——美丽的罂粟花,向海喇都人绽放着邪恶地微笑。
南边的崖面子被家义扩劈了,院大也宽展了。菜园子跟前丝麦拿刀片轻柔地把青绿色的烟苞胴横着一圈割一道口子,瞬间一股白色的液体从烟葫芦裂口洇出,浆液牛乳一般森白且渐渐变大。丝麦手把细瓷碗口一逼一接一抹。半会儿接满了半碗,她搁在窗台上凉浸。最后由白变黄到黑色,结成了一块土鸦片变成一块生大烟膏。
一边往模子里端土一边打土坯胡基的家义说:“进窑缓着起,月子里逞撒强呢!”
“坐了个空月子,我还有脸缓。后洼里刘家有个姑娘老实周正给你续一房。”丝麦继续割着烟苞胴又柔声地说,“把大耳朵卖了娶,何家香火不能断在我手里。”
家义知道丝麦最近因娃娃小产心里难受,晚上啜啜泣泣的,白天恍恍惚惚的——
罂粟花在垴尔沟开了三载,丝麦生了三个孩子都夭亡了:第一个是女婴刚生下来嚎了几声后夭亡了,第二三个男婴胎里就夭没了。
沟底下名气大的老娘婆加神婆子潘老婆婆,丝麦第三次请她时都觉得难为情——怕影响她在垴尔沟及山里山外老娘婆的名声。
家义见丝麦最近变化很大。孩子没留住有一种自责的愧疚。她埋头做活,不想说话,心里窝着一滩的烦愁。他放下杵子把丝麦想拉进窑,丝麦犟着不动。家义笑了:“急撒呢!‘四十九,还养个看门狗’,再说世道还乱着呢,养哈怕也是受罪的。”
“没本事光能说,听潘婆婆说焕才买了赵里长家的兰香,又续一房了。”丝麦苍白的脸有了一点暖意。
“呵呵,我是我。焕才是焕才,他怕是看上兰香那一身力拨,干重活的粗手大脚吧!焕才是不吃亏得!”
“没本事续,拿嘴改拆。家里窝得浆水没有了,明儿个去鸭儿嘴买一罐子醋拿回来。”丝麦一本正经的。
家义哈哈一笑走到胡基模子上。照“一模三锨土,九脚十二杵,二十四个脚底子”的规程打胡基。他想打些胡基给菜园子垒堵墙,不让大耳朵进去啃菜。——麻驴草肚子灾荒最重时没草没料,他宰了拿肉换了粮。
这时院畔上上来两人:花白头发弯着腰的潘婆婆。另一个怀里抱着个黄狗娃子的瘦高个戴白帽帽的中年男人。瘦个子长脖子长脸吊角子眼,嘴角上似笑非笑。家义总觉得哪里见过,就是一时回想不起来。
潘婆婆一见丝麦在菜园子割烟葫芦,惊叫着惜疼地说:“哎呦!何家大,‘男人拔麦子,女人坐月子’只都是最苦累的活。”她把麻草纸包着的一包黑渣糖和一篮子苦苦丁也就是叫婆婆草的蒲公英放在碾盘上忙过去拉丝麦。丝麦“哎呦”了一声。
“看,奶都胀到胳膊窝了。”她又提上东西和丝麦进了窑口。
“何家大,女人月子一身病啊!”她一边走一边像是诫训着家义不操心不关照丝麦。
进窑后潘婆婆让丝麦把苦苦丁用石窝子杵了敷在奶头上用布缠了,就腋窝不胀疼了。潘婆婆贴到丝麦耳前不知说了啥话,丝麦“扑哧”的脸红了。
“疼麻了只是没办法的办法。”潘婆婆笑着说她年轻时就用过。
那男子把呜鸣的黄茸茸黑眼圈狗娃放在碾子上,抬手抱拳对家义说:“我是牙客行苏三,久闻何甲长大名,今儿进来给你送个看门的狗娃,看还有个事能弄成吗?”
家义猛地想起是三年前因上不起牙税被县衙枷了示众的苏三。家义给倒了碗水,苏三说不渴没接。
苏三抬起脏兮兮的袖口擦了一把脸说:“这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准当是何甲长你积德行善吧!只有你救他了,甲长你不救他,就得饿死,还是两口人呢,哎!”苏三像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番话家义就知道苏三这是拉皮条或给他来卖娃娃的。
“乃个儿子娃你收养哈……”
“不说了,远路来了,吃顿饭你起程。”苏三话没说完,家义直接打断了。苏三还似笑非笑的想说啥,家义脸一青恼了:“再说你往出走,我不送。”
“家义,你等哈,人先不来叫走!叫他把话说完。”丝麦从窑里急着出来。
“何家婶,有句古话‘抱子得子得福报’!灵得很!”苏三见丝麦出来高兴地真笑了,露出黄黄的大板牙。
兰香一双大脚跨上了张焕才牵的铺垫在花驴背上的红褥子。今天大脚上是一双红的绣着牡丹的大花鞋。这双美气好看的大红鞋子在海喇都城里都找不到,是他大老婆张杨氏不言不喘一针一线纳缝的。
她第一次穿着从小到大带花的鞋,脚蹬在驴鞍子上,手一把揭开头上的一块红布看着驴跟前的焕才说:“走,越早越好。”她一身青土布,没有新媳妇出嫁时的红袄红裤子;开脸她用一根细线来回在自己脸上绷弹绞细毛毛的,嘴红她找了一张红纸折叠浸在双唇间湿洇的;描眉她在灶火里烧了一个木枝画黑的。
这些大姑娘出嫁前的讲究都是她自己弄的。
——她是里长老婆赵万氏做主,张焕才出了十两银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