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初现(1 / 2)
168有些失望,他的侧旋球这么点时间不见,居然还是秒天秒地的存在。
苏层坚吃了168那颗发球以后,说风航这段日子进步好大呀,你来试试。
“你打不过是吧。”168笑道。
“我这是状态不行,状态一好见谁都暴扣。”苏层坚嘟囔道。
“哈哈,找机会教你接下旋。”168反手架平,球抛出十几厘米高,然后往侧面一抽,球像个陀螺一样出去。
落风航侧着板子去挡,没挡下来,球还是飞了。
“这段日子你们见的重旋转太少了,思维已经钝化,突然来个这么重的旋转,你肯定吃力。”168把球放在胶皮上,摩擦不动,“你如果看出来是侧上旋的话,接的时候可以稍微把拍头伸上去盖一下,换成职业选手这板子直接就拉掉了。”
他又一次反手架平,一个重侧旋过来,风航接时手腕往上抖了一下,球果然回得低,但也很远。
168顺势侧身,一个弧圈球,到风航反手位,做了个近乎6度的拐弯,落到正手台下去了。
风航两个酒窝都笑出来了,说好旋转啊,然后也反手架平,抛球,拍头往前一顶,发过去侧下旋。
168将球拍探入球下,往上翻了一下子,球将落在近台,弹得估计有两张网那么高。风航抽身过去打算回短,没想到球一落台就往他怀里钻。
“哈哈哈,有操作的呀!”风航笑着晃了晃头,在怀里找球。
“那个,你们先打,我去另一个球室瞧瞧。”168压低身子,去风航背上拍了拍,又向苏、蒋打了招呼,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去吃饭的时候来叫一下我,就溜出去了。
风航说好的,回头那人就不见了人影。
夕阳给建筑披上金红色的外衣,树木静静地呼吸,人来人往无喧闹,老式大轮子自行车停在楼外面。草上是虫自在的天地,草下多少羽毛球、乒乓球和纸飞机。
落尘渊经过大门,暮色从卷闸门缝里弥漫进来,经过那间办公室,门紧闭着。现实比梦中少了一些血渍,却无形地添了几条心上的刀疤。
另一间乒乓球室此时传出来两个老大爷的对吼。
两个老大爷看上去都五十老几了,其中一个袒胸露乳,身上薄薄的一层汗,地中海发型下面是一张仿佛上世纪的革命脸。另一个穿着一件很旧的衬衫,头发黑一根白一根,眼睛眯着,笑得像个退休干部。
“来了哦,吼!”光膀子老大爷随手一个发球。
“来呀,嘿!”衬衫老大爷球拍往下一杵,球飘也似的飞向对面正手台角。
光膀子老大爷同样一杵,衬衫老大爷可不惯着,往后退一步,直接开始拉,球划出一个极长的劣弧,正落在对面同样的正手台角。光膀子整个人都调动起来,把球提起来,随后两个人都绷紧肌肉,开始对拉。
落尘渊把头从门缝里探进来,看到这到景象,吓破了胆,嘴里念道“好强好强”,想想自己一直这么杵着也不是办法,便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间乒乓球室比较小,比起另一间的三张桌子和地胶,这一间只有一张、但是质量更好的桌子,地上铺着大理石板,桌两旁各有一把椅子,天花板上装着俩电扇。
……
落尘渊真正和这两个大爷交手才知道他们的对拉力量和旋转都要命呀。
光膀子大爷随手一个发球,落尘渊去搓,感觉这像是一个不转球,如果直接拉,那球又会跑网底下去。他连吃了大爷四五个发球,终于决定宁可冒高也不要下网。
大爷见落尘渊球回这么高,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连扣了好几个,问道:“状态不行?”用的是方言,和当地的有点像。
落尘渊尴尬地点了点头。
门开了,黑色西服站在门槛上,眼镜反射出白光,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赵副校长?”黑西服说。
那个穿衬衫的大爷转过来,脸上现出慌乱的神色。
光膀子的大爷去一旁穿上衣服,说钱老师来的正好,来切磋切磋。
黑西服看了看尘渊,说那我和赵老师打两盘。
尘渊识趣,把球拍给了这位副校长、年级副主任、体育活动总负责人。
黑西服看着球拍,夸赞了一句就上了。
练球,对拉。
调整停当,黑西服走到反手角,抛球,转腰,摩擦,跺脚一个动作不少,球向右侧画着弧线出去了。
落尘渊注意到,钱图云是老师里极为罕见的横板。
那个钱图云称为赵副校长的大爷把板子拎直往对面正手位一推。
钱图云半蹲,拉了个高吊,然后往后退两步。
赵大爷用一样的手法把球推到反手位,钱图云弯下腰去,展翅一般,把球撕过去。大爷见势,站直了,也不去接那球,嘴里夸道,进步夺古(进步大啊)。
钱图云露出一点点笑容,说有水分。
赵大爷也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这时一个硕大的身体挡住了门,这个大块头愣了一秒,接着点了两下头,说赵老师和图云在打球呀,我找图云有点事。
落尘渊懵了头,不知道自己来一下这里能遇见这么多学校领导。他看向衬衫大爷,大爷搓了搓眼睛,露出一点尴尬和辛酸的神色。落觉得现在这个空间里面他们两个是同一类人,闲人。
钱图云对大爷说,那赵老师今天就到这里,学校有点事儿,我和方洪去办一下。
大爷点点头,笑了,眼角鱼尾纹延伸出去。
“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落尘渊记得方洪这个名字,之前听同学说这位老师是给体训生特训的,非常热爱拍短视频,讲话也诙谐幽默。现在一看他那体格,难怪是能压制体训生,至于性格,他不得而知。
“嘎吾先掐(那我先走了)。”衬衫大爷看钱老师和方老师走了,把球拍塞进帆布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起身走了。
落尘渊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来。他看向赵大爷,大爷还看着门口,脸上的笑慢慢地散去。
“尘渊?”风航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风航?”
“我们打算吃饭去了,你一起去吗?”
落尘渊看风航扶在门框上,旁边站着苏层坚,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他转过头,用蹩脚的方言说我先去吃晚饭了,大爷没有反应,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盯着落尘渊看。尘渊逃也似的出了那个空间。
刚来的时候,颓日下的一切都像是镀了金,让人想到永恒,人若是发呆久了,仿佛能看到镀金上散发着光辉。人间的一切悲伤都去了,霎时只剩下温馨,仿佛回到童年,那个祖父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一片枫林,去到幼儿园的年代。来时希冀,去时晦暗。当太阳终于被地平线遮住,光也变得无力,楼里一间间教室打开灯,于是窗子模糊,变成星星一样的幻梦,在这样一个一个幻梦外,落尘渊、落风航和苏层坚穿过林荫道,向食堂去。
噼啪噼啪,雨开始下。
落尘渊看着太阳坠下去,心里又生出无数种悲伤来。
这时一片叶,悄悄地划过他的脸颊,落到地上去。
“尘渊。”
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头,看见陈炎芳一个人站在昏暗的教学楼台阶上,向他招手。
“炎芳……”尘渊往回走了两步,伸出手去。
风航以为尘渊回去拿伞,对层坚说咱们先去吧。
“炎芳,炎芳!”落尘渊心里疾呼,小跑起来。
那个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了空虚的阴暗和穿堂风。
尘渊又幻灭了,他跑向教学楼深处,在一处长廊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个笑话,我的感情也是笑话,我写的诗也是笑话,我的未来,我的思考,都是笑话……”他嘴里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他缓缓抬头,看见长廊尽头,墙角站着一个身高与他相仿,短发白脸,眼睛里仿佛发着光的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落尘渊几乎能看到里面有一座冰山。
落一眨眼女孩就不见了,他走上前,走到那个墙角,左右看,什么也没有,银杏树叶被雨点击落,因为是淡绿色,落到半空就被黑暗吞噬。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本来不是应该在一个满是阴暗的屋子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有光的世界,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又是那种不真切感,落尘渊蹲下去,眼睛闪烁着。身体好像失去了一样,他大口地喘息,不让自己昏过去。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我是什么身份,我拥有什么,我有没有意义……
他想起来,在轻生之前,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声音,不仅让他心里疲惫,还让他腿脚发软……
楼上走廊的灯打下来,和心里的场景很像,这个空间只剩下了他一人,冷风无差别地剥夺着温度,银杏叶一片片落在他面前。
他觉得瞬间通感了万物,银杏叶落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说道“轮回”,风其实也在叫冷,可是它不能抗拒。黑暗像个守着烛光的妇人,斗篷帽兜下是一张满是疙瘩的脸。就连大地,也在一声声哀鸣之中,震颤,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