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云深不知处(2 / 2)
那许桁擦了擦嘴角血迹,心道这牧云桐果然厉害,至今浑身仍是提不起一丝法力来,旋即,缓缓说道:
“昔年东苍乱世,玄元诸派无数高修门人入世,晨阳道人道法精深自是不必多说,然则,其人除了喜好游历红尘之外,却也嫉恶如仇,扶正驱邪还则罢了,更常与我元门中人相斗。我幽冥道中一位前辈长老,便在与晨阳子前辈的一次偶遇中败亡其手,不过,在下入得浮云山门之后,稍作打探,并未闻得晨阳子前辈之名,想来彼次斗法当是两败俱伤,晨阳道人未及归山便殁于何处不知名的地界了。”
“算你之言有些根由,却与你入我浮云山门有何干系。”乔延霖心思转动,不由得出言问道。
许桁笑了笑,继续说道:
“水木相生,那晨阳道人有一心愿,却是欲在浮云谷中,再开水行入道之法,此事门中前辈多有耳闻,或劝阻或旁观,两位身为浮云谷后辈子弟,可能有所不知罢了。昔年,晨阳道人亡于山门之外后,心愿未了,许某恩师探知些许内情,便将在下身上幽冥元气化去,改修了纵是幽冥道门人亦少有人知的《冰魄幽水经》。许某本就有些天资,加之其时入道未久,化去一身修为受创不深,不日痊愈以后,重修幽水之法并未遇得多少阻碍。”
“不到十年,在下便将那黄泉幽水之法炼至小成,待浮云谷山门收纳弟子之时,许某蒙玉屏山林师青眼,顺利入门,直至今日伤在牧道友手下,算来已近百年矣。”
那许桁说完这番情由,亦是感叹不已。
牧云桐顿时神色恍然,道:
“原来如此,玉屏山林师叔与晨阳师叔相交莫逆,见你修水行入道,资质亦是不俗,念及旧交、爱惜人才两般缘由交加,允你入得山门便不足为奇了。”
万松山,玉竹峰正殿。
杜长歌盘腿趺坐,双眼略略睁开,道:
“幽冥细作,已送至落星堂了?”
牧云桐、乔延霖两人盘坐下处两侧。
听得堂上问话,牧云桐起身,双手交叠施了一礼,回道:
“师尊,昨夜夜半之时,弟子与乔师弟联手拿下幽冥魔人两名,其等一死一伤,适才已将二者送于主峰了,详情容禀。”
牧云桐略做思忖,将大比之中内奸作乱及昨夜拿人等事细细说了,杜长歌听后,心中亦是吃惊不已。
“玄元分野,道魔相争,不料幽冥诸派谋划如此之长远。一百多年前的争斗之中,虽说两败俱伤,实则魔道受创更深,我等不过闭山自守,幽冥尸魔等数大魔道宗门却齐齐隐匿不见,便连其等诸多下宗,也大多消失不见了。”杜长歌幽幽一叹,道。
乔延霖稍稍直起身子,道:
“师尊,请恕弟子无礼。近几十年来,门中闻得多起内奸生乱之事,道那魔门修行另有过人之处,我玄门后辈应当效法一二,或谓玄元一家,我等可与魔道和谐共处等等。门中落星堂却少有作为,此类事情大多不了了之了,我等弟子心中甚为疑惑,便是山下仙城凡民亦有所耳闻,多言浮云大宗纵容魔道余孽,更有甚者,道是山门不靖,定是高修上人亦遭魔道荼毒、暗自弃明投暗了。”
牧云桐黑脸勃然变色,这回倒是被乔延霖看得清楚。
杜长歌闻言,双眼猛的一瞪,精光四射,深深的看了这年少气盛的小徒弟一眼,旋即,稍缓神情,道:
“依你之见,我浮云谷当如何行事,方为上策?”
“自是应当堂堂正正,每有察觉,便以雷霆之势一力灭杀,岂能容那魔道邪人放肆作恶,乱我宗门弟子心智。”乔延霖脸色泛红,神情略有激动的说道,“正如此番门中大比,诸峰上百名佼佼入真弟子,竟有十余人与魔道邪修有所牵扯。异日道魔再起纷争,如若后方生事扰乱我方布置,道门难言胜机,师尊,事态如此严重,我等安能不急?”
“乔师弟,休得出言无状。元门六派,玄门七宗,我道实力远在魔门之上,掌门真人、师父,还有诸位宗门长辈自有深意,岂是你我随意置喙的。”牧云桐黑脸一般,便面红耳赤的乔延霖厉声说道。
乔延霖脑中一阵嗡响,嗫嚅几下,默然不语,不过,看那神情之间,犹有心中不服之态。
牧云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家师尊,继而言道:
“再者,浮云悠远、更在万里层云深处,非寻常宗门可比,一百多年前,道魔相争数十载,多少宗门元气大伤,甚至烟消云散,而我浮云一派,虽门人弟子略有损伤、仙城百姓受创不浅,然则山门大阵始终牢不可破。时至今日,我宗俨然道门魁首,皆是诸代先人勠力同心、呕心沥血开创而来,乔师弟,切不可受了小道消息蒙蔽,须知君子贵在慎独,岂可随波随流、怨天尤人乎?”
杜长歌面容恬淡,笑了笑,道:
“云桐是有长进了,为师深感欣慰。延霖,血气方刚并非坏事,不过,事有先后、道分阴阳,元门细作之事,从无人知晓到众口铄金,其中自有玄机,往后,你多与云桐亲近亲近,闭门造车虽好,出门合辙却更为紧要。为师乏了,稍作休息,你二人细细思之。”
话音袅袅,于殿中回荡不绝,牧云桐两人正欲起身作揖恭送,蒲团之上已蓦然升起一团白烟,只数息间便消散不见,待烟消云散、两人定睛再看之时,杜长歌早已身形渺渺、于处可寻了。
乔延霖眼珠一转,朝牧云桐说道:
“师父道行又有精进,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到得这般境界。”
牧云桐笑了笑,道:
“乔师弟收起小聪明,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乔延霖一脸茫然,旋即眉头一挑,道:
“师兄如何看出来小弟是故意出言相激的?”
“你道师父看不出来么?延霖,你虽然年纪尚轻,但素来心思细腻、行事周密,师父座前,我从未见你这般言辞激烈过,若不是行的激将法,却是何故?”
乔延霖闻言,摸了摸脑袋,赧然一笑。
忽地,腰间宝囊微微颤动,乔延霖探手入怀,掏出一枚法符稍一观瞧,旋即发出一声惊呼:
“师兄,那黑月湖畔遇到的于先生,已至谢城岭下。”
堂前村乃是宜州青山县最南部的一个小山村,位于谢城岭余脉的一处小山脚下。
五岭连绵,横亘东苍南北,这谢城岭便是五岭之一,约莫处于中段,山势起伏不大,少有瘴疠之气,林壑尤美、鸟兽无数,乃是五岭十万大山中少有的人群聚集之处。
堂前村便是谢城岭下数不清的山村之一,整体说来坐南向北,一条石板小道自村中延伸向外。这依山傍水的村落不大,约莫仅有数十户人家,大多姓谢,不过,村中却依稀有几处高门大户的院落,想来祖上也曾是阔过的。
夕阳西下,白云飘飞,山风自群山之中阵阵吹来,送上丝丝凉意。
堂前村外的石板小道上,下地归来的农人三三两两走过,扛着农具、牵着老牛,不时传来一两句调笑的声音,透着朴素的爽朗,还有对地里收成的希冀。
道旁隔着一排高高的茅草后边,却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水面不过三五尺宽,河水清澈,水底的沙石鱼虾皆是清晰可见,在几处河道拐弯的地方,岁月冲刷之下形成了几个或大或小、略深几分的水洼,这也正是村中顽童嬉戏玩耍的好去处。
此时,一处水洼边高大的树荫下面,一名七八岁大小的童子静静的坐在茅草丛下方,眼神灵动、头结总角,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竹竿,鱼线垂入水中,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原来这小童正在钓鱼,石板小路上脚步声起落,丝毫没有惊扰到这一本正经的童子。
眼看得红霞漫天、日色向晚,自小路的尽头远远走来一道身影,不过片刻功夫便走到了这名童子跟前,童子斜眼偷偷一看,却是一名身着青蓝长衫的男子。
长衫男子以手遮额,打望了略为远处的山村几眼,稍稍转过身来,朝那小童拱了拱手,温言问道:
“敢问这位小哥,此处可是谢城岭下堂前村地界?”
总角童子瘪了瘪嘴巴,当即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轻轻的“嘘”了一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这长衫男子作势拍了拍身上衣袍,凝望南天,只见碧山青青,白云升腾直入长空,红霞朵朵,清风吹拂燕雀惊飞,目光回转,再看了看草丛一侧的机灵小童,不由得会心一笑。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