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忘记（1 / 2）
这天夜里，金羽在黄金宫殿的花园沉沉睡去。雨瘤的出现，揭起了他内心隐藏的伤口，使得有些细碎的梦境浮现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夜笼城本没有昼夜，金羽睡下后，星环熄灭，所有煌石也随之暗淡，人们知道这就是夜晚。
这会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安静。在这之后，夜笼城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像一场离奇的幻梦，百年幻梦。
沉睡的王蜷缩着发出鼾声，花园中伫立的蟠龙车散发着淡淡的紫气。当他醒来时，会有炽热的光亮，香甜的浓汤。她会软言细语的劝他喝下去，这个故事便到此为止。
蛹之家的小毛球今天没有睡着。他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窗外闪烁的荧蓝色。夜是凉的，其他孩子都乖乖在大床上睡着。
乌鸦大哥哥回归了，乌鸦姐姐也走了，他感到有些孤单。老师说他们是光荣的神明，应该把他们当榜样。但小毛球不这样想。
乌鸦哥哥回归大泯的时候，他很难过。明明只是去了更安全，更好的地方，小毛球心里却感到无限的悲伤。
他四下看了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弹珠，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走过熟睡的小伙伴们。
“吱呀……”
推开木门，来到走廊上。静静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荧蓝的月光投射着栏杆的影子，小毛球踩着老旧的木板一步步地向楼梯走去。
手里的弹珠攥得紧紧的。
“小球，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青衣夫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在身后响起。
小毛球回过头，看到那个瘦长的青色影子站立在月光下的走廊中间，绿色的筒状头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从来没觉得夫子这么怪过。
“夫子，这是我从乌鸦哥哥那里赢来的弹珠。”小毛球捧起手里的，闪着光泽的弹珠：“他很喜欢跟我玩弹珠，可是他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和我玩了，我也不想玩了。”
“他在大泯，没有弹珠玩会很无聊，我想让乌鸦姐姐把弹珠带给他。”
夫子笑着摸了摸小毛球的脑袋，然后抓走了弹珠，卷进袖子里：“好哦，小球，夫子帮你带给他。”
“夫子也可以去大泯吗？”
“可以哦，我可以去。”夫子牵起小毛球的手，缓缓沿着走廊迈步：“我们所有人都会去那边。”
“我也要去吗？”
“要去的。”
夫子一手牵着小毛球，另一只手掏出一只铜铃，轻轻摇晃着。
铃铛的脆响，在蛹之家环形的建筑里回荡开来，泛起淡淡的白雾。
小毛球看不见路，也不知道夫子要做什么，懵懵懂懂的跟着走。
很快，白雾笼罩了整个蛹之家。夫子不断摇晃着铃铛，清澈的声响让小毛球有些意识恍惚。
一些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只见隐隐白雾里，孩子们起了床，垂着脑袋，一摇一摆的走出宿舍。
他们跟在夫子后面，在走廊上排成长队。然后缓缓步入蛹之家的更深处。
温暖的馨香让小毛球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不属于他的画面。
他看到土砖的房屋站在大地上，檐角披着金色的夕阳，一缕炊烟升起。父亲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家里满桌的菜肴，兄弟姐妹们围着木桌吵闹着，笑着。
他听见潺潺水声，屋里怎么会有水呢？但那水很香，很暖，他慢慢把全身泡在水中，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也泡在水中，大家都很高兴。
水中不需要穿衣服，因为大家都是鱼儿。也不需要手和脚，那样太不舒服了，或者皮肤也不需要。
小毛球看见大家的样子，大家都回去了，回家了，他知道自己也该回家了。
对了，弹珠，弹珠没有带来。弹珠还在夫子那里。
算啦，到时候见到乌鸦哥哥，就说我把弹珠弄丢了。
他人那么好，肯定不会怪我的。
小毛球发出安详的咕噜声，他知道，自己的肉体已经飞走了，他是鱼，是水，是大家。
好安静啊。
白雾缭绕的浴场，三个人影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个能容纳数百人的黄铜浴场，如今像一锅雪白的浓汤，里面溶解着孩子们的肢体，骨骼，肌肉和头发。
孩子们没有发出哀嚎，没有任何动静，在睡梦中进入了更深的梦境。
“蛹之家的历史，到今天就结束了。”夫子缓缓道：“大家都不容易，孩子们也辛苦了。两位，感谢你们的配合，夜笼城会永远铭记你们的功劳。”
另外两人，正是大胖子玉蟾和小矮个沼蕈。他们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全身的所有器官都紧绷着。
玉蟾白净的胖脸上，挤着两只豆豆一般的小眼睛，怔怔地盯着浴场。
孩子们在水流的挤压下，像一只只小昆虫，嗞扭一下，碎了，破了，冒出一丝青烟，融化在水中。
玉蟾是水之主，这个浴场的温泉就是由他控制的。他不但可以调节水温，改变水流，还可以改变水生物的形态。这些孩子们步入水中，在玉蟾的能力下“脱胎换骨”。
沼蕈则利用水中的微生物分解已经变成碎块的孩子们，将他们变成粘稠的浓汤，形成沼泽一样的质地。
灾变仪式，任何一点原材料都不能马虎。蛹之家的孩子，都是灵性之物，断不可粗暴舍弃。今晚，他们一个不剩的变成了一锅汤。
“明天还有下界的九寨，也需要两位帮忙，但手法就不用这么细了。”夫子掏出一个绣球，扔进雪白的人汤里，咕噜噜的冒起气泡。这是用来收集灵魂的装置。
“嗯。”玉蟾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可以回了？”
“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才是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