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坠之四(1 / 2)
祝二少爷整理好行装,准备和玉衡姑娘一同出发的时候,风寒还没有好全。
行商归来的祝老爷子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把这病怏怏的小少爷说的回心转意。
“你是不是非要急死我和你娘,这才三月的天,还没热起来呢,你就往外面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祝老爷子拿袖子捂脸,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爹娘用示弱来阻拦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祝二少爷知道祝老爷子肯定在袖子缝里偷偷瞅他,于是干脆利落地一把跪下,膝行过去抱住祝老爷子的腿,少年青涩的眉宇间是少有的坚定。
他抱着腿,大声道:“爹,儿子这么多年来就对这一个姑娘上了心,你和娘天天往我书房里送姑娘小相让我娶亲,现在儿子终于相看上了,咳咳,你就帮帮儿子吧!”
祝老爷子在椅子上又是哼唧良久,却没等到儿子松口。
他从袖子缝里瞅了半天,见祝二少爷脸贴着他爹的大腿,一派温顺的样子,显然是主意已定。
祝老爷子在心里长叹一声“儿大不中留”,终于接受了事实。
他找了五个壮硕的护院,又与和顺点清了外出几天的衣衫和药方,对着祝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拉着袖子恨不得不松手,出发当天还是放了人。
祝二少爷便带着玉衡姑娘,连同一小厮,五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呼呼啦啦一群人便上了路。
上路前和顺早已经打探好,知道清河镇内,清沙河上游统共七个村子,近的只要二里地,远的却得往上走到百多里,偏得彻底进山了。
祝家的队伍日夜兼程走了四日,虽说粮米不缺,在外风餐露宿却也有苦楚难言。
祝二少爷娇惯长大的,这么远的路还是第一次走,跋涉了几日,脚上就磨了一圈大水泡,晚上挑破时“嘶嘶”的憋着却不敢喊疼。
走了四天,队伍里的汉子们风尘仆仆都有几分疲乏,另一个帐子里的玉衡姑娘却始终容光焕发精神满满,这几日走在河滩山脚不平整的路上,比这群大老爷们儿还要轻松快活,看姑娘轻松惬意的样子,若她孤身一人上路,可能三天就已经把七个村子转遍了。
上路时祝家原本想给玉衡姑娘安排阿知接着伺候,但姑娘自称“孤身行走习惯了,总不能一直白要祝家的人力照料”,直接的拒绝了。
晚上睡觉时统共三个帐子,玉衡姑娘单人一个帐子,祝二少爷与和顺一个帐子,剩下一个帐子五个护院轮流守夜倒也够用。
晚上,吃完饭,又简略地擦洗一通,已是深夜。
祝二少爷挑破了脚底板上的水泡,又喝完一碗苦得喉咙都发涩的汤药,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倒不是委屈或者想家一类的,祝二少爷对于自己的决定向来敢作敢当从不后悔,他只是心里头被药味滚得慌,腿脚上又被小虫子咬了几个小包,涂了药却也痒痒的难受。
加上想到这几日玉衡姑娘的冷淡疏远,祝二少爷心里简直像是打翻了苦水。
他左翻右右翻左烙饼似的,把和顺都挤到帐子边上了,自己还是睡不着。
又翻滚了半天,祝景明终于还是起了身,脑袋伸出帐子一看:
晚上做饭生起的火堆还在烧着,守夜的护院三个睡着,两个正靠着树干上在打盹。
旁边玉衡姑娘安歇的帐子无声无息,帐门上一束小花焉哒哒的——正是他白天从山路上一朵一朵凑出来的。
他起身来到火堆边,正准备烤烤火平复一下心情,眼神一瞟,却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清沙河边,淡粉的衣衫在闪烁的星光下是安安静静一抹倩影,不是玉衡姑娘又是谁?
白日里冷淡的玉衡姑娘,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祝二少爷看着看着,眼神就发了直。
等他转神过来,人已经走到了河边。
“玉衡姑娘也睡不着吗?”他挽起衣服下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没敢挨近了,抱着膝盖开口问道。
玉衡早听到祝二少爷特有的踉跄脚步声。
她侧头看这娇贵的小少爷——脑袋上还别着不知道哪里沾来的落叶,衣襟歪歪扭扭的,鞋子上有没掸干净的尘土痕迹,至于露出的手腕脚踝上,有不少划伤的红痕和蚊虫叮咬的红包。
明明人已经疲惫到极点,眼睛却不知为何亮的出奇。
被玉衡姑娘清凌凌的眼光扫过周身,祝公略微局促起来,他悄悄将脚踝手腕往衣服里缩了缩,恨不能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真希望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可以张开宽阔的臂膀将玉衡拢进怀里。
而不是这样畏畏缩缩,不过走个山路,手脚上都是草叶划出来的伤痕。
玉衡又转头去看潺潺的河面,淡淡回道:“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村子,若还是打探不到我的过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想到这里,只能出来转转。”
祝二少爷听到这里却不担心,嘴角扬起一个笑来,轻松道:“第七个村子找不到,咱们就去上游沙河镇找第八个村子第九个村子,总能找到的。
你别担心,我让和顺回去拿些钱财,若一直找不到,我就一直陪你找下去。”
“你陪我在路上一直走,祝家的产业怎么办?”
祝二少爷闻言,挠挠头:“爹娘身体向来健壮,近几年我还能松快些;需要我的时候,他们自会传信唤我,到时候也不晚的。”
玉衡却偏要为难他,说道:“祝老爷和夫人怕是不能轻易同意。”
祝二少爷心里也有数,但他这时候倒未曾犹豫,语气还是轻松的,轻轻地说道:“他们拧不过我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玉衡看着水面上少年人倒影。
祝景明说着孩子气的话,说完像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瞟了她一眼,两眼,三眼,然后就光明正大的盯着她的侧颜一个劲儿的瞧了。
玉衡心里有些好笑。
娇贵的小少爷外出已经四天了,白天走河滩山路,也不见他喊过苦楚,便是走累了也没让家里护院的大汉背着,只一瘸一拐倔强的跟着,就这样还费尽心思,每天都在路边采一束早春的野花,也不直接送到她跟前来,只是搭帐子的时候特意挂在她的帐门上。
若她开口拒绝,他只说这是大家都有的驱虫的药草,女子的帐门加点鲜花装点好做区分——玉衡从来没有给过少年人一点软和的回应,却能感受到祝二少爷赤诚的一片真心。
若真只是少年人知慕少艾一时冲动倒还好办了,不留情面冷冰冰的拒绝,总能打消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只这掺杂着真心喜欢的照顾与亲近,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玉衡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做什么的,但对些崎岖的小道,却十分得心应手,提一口气走上一天也不见疲惫。
她想过要不告而别,自己孤零零走掉,只是也看出祝二少爷执拗的性子,实在不愿劳烦他急上心头找人搜山。
若是能让小少年自己知难而退就好了。
她盯着水面上少年人傻傻的倒影。
那倒影痴痴地看了她一阵,然后把头靠在了膝盖上,轻声重复起来:“若姑娘要一路找下去,我会写信和爹娘解释,陪姑娘一路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