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坠之四(2 / 2)
玉衡侧头看过去。
祝二少爷身披一层星光,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眼里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
玉衡感到心跳乱了一瞬。
“二少爷为何对我这么好呢?”玉衡看着他问,“你我非亲非故,玉衡也暂无嫁人的打算,三番两次受二少爷恩惠,实在问心有愧……”
二少爷看着他,原本扬起的嘴角渐渐撇下去了。
他其实隐隐约约也有些察觉了。
——他第一次动心的这个姑娘想要和他划清界限这件事。
这几天的冷淡和疏远,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连身边的和顺都有些看不下去,时不时就在祝二少爷耳边说起清河镇女子的温柔和秀雅,还说自己这次回去就和府里的阿露定亲,和顺说,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阿露更好的女子了。
祝二少爷不是不知道和顺的意思,却置之不理。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虽好,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依旧是春汛时突然出现的玉衡姑娘。
冒冒失失的求娶被拒绝了,喜欢的那份心意却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祝二少爷受身体疾病所困,打小心绪不可起伏过大,因而要什么有什么,父母从未有过怠慢。
对玉衡姑娘,他是鬼迷了心窍一样第一次动心,也是第一次被人明明白白的拒绝。
但祝二少爷并未感到气馁。
他看玉衡姑娘,只觉得千好万好,虽然拒绝他,却也直截了当,没有半分犹疑,不拿人生大事胡乱许亲,是个清醒利落的人;外出寻亲,也不见像其他女子一般身娇体软、害怕迟疑,一步一个脚印,倒是比他的体格更为健壮的样子;就是现在河边说出些让他心里难受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
祝二少爷深吸一口气,想把下撇的嘴角扬上去,却可笑的失败了。他只能抽抽鼻子,低头看着眼前清凌凌的河面——和玉衡姑娘的眼睛一样清冷的河面,低低地说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放心不下我?”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看出来了,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是我不放心你。”二少爷伏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接着道:
“大夫也没有说你脑袋里的淤气什么时候才能消散,若是明天消散,我至少知道你的来路与去处,送你上路我也能安心,以后也能写信问问是否安好;
但现在的你,连自己的姓名也是前几日随口起的,你春汛一个人落尽水里,是不是有仇家来寻仇?或者是和亲朋起了争执一时不查落水?为什么他们一直不来找你?
我放心不下你。
我知道你很厉害,不像我是个病秧子,为人处世说不得也比我老道的多,胆子也大,但天下这么大,你到底要去哪里?我怕我一转头就不见了你,我怕你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祝二少爷哼哧哼哧说了一大通,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玉衡姑娘,我知道你不想我跟着你,想要和我避嫌,我……我也不是想要纠缠你。只是世道如此,一个女子孤身上路,终究有些不好。若你不喜欢,我找个镖局护送你也未尝不可,终归要安全一些……”
玉衡安静地看着他。
祝景明红着脸,细长的手指揪着袖口,齐整的纹路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明明一直很主动的人,一股脑说出了心里话,眼睛却直愣愣盯着河面,像是河面上有画儿一样,就是没有看她。
玉衡看了半天,直到把少年的侧脸都看红了,才笑了出来:“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她摸着脚下圆润的石头,歪头看着祝景明,笑着道:“我对你说谎了。若我有父母,他们也不会担心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景明悄悄侧头,看了过来。
玉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话来,语气很平和: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却能感觉到,我来的地方,没有人会担心我,也不会有人主动找我,大家都对我放心的很。每一个出来的人,都不会让人放心不下。
我虽是个女子,却也有自保之力。”
她说着,把脚下的石头扔到祝景明脚边,那圆润的石头上已经多了几个深半寸的指印儿,在明晃晃的星光下,显眼得很。
少年看着石头一愣,脸上的红便褪下去了。
他知道玉衡很强,也以为只是练有武术的江湖中人,却没想到……
这几个手印可不在小少爷理解的江湖功夫的范畴里。
祝景明眼睛一转,刚好对上玉衡带笑的眼神,他想要表现得硬气一些,面对姑娘眼里的笑意,又有些硬不起来。
一路上,这还是玉衡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
祝景明最后只能抿着苍白的嘴唇,眼神坚定地道:“姑娘很强,我相信你,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玉衡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倒是率先垂下眼神避开了。
呆呆的傻小子,认准一件事情就不回头的傻小子!
和傻子又有什么好较劲的呢?
她好像只能认输了:
“既然如此,就一起上路吧。”
一听这话,祝二少爷的嘴角又上扬起来。
夜色静谧,两人在河边坐了半刻钟。
玉衡后知后觉想起二少爷身体不好,可吹不了凉风,便招呼两人回去。
祝二少爷应一声直直地站起身。
可他显然忘记了自己酸痛的小腿、挑破水泡还在作痛的脚底板,人刚站起来便一歪又跌倒坐了回去。
玉衡掸着裙子,忍不住笑他:“傻子!”
祝二少爷也不反驳,只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
“起来吧!”玉衡伸出手拉他,看祝景明起身时因酸身体痛做出几个怪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转身,两人并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