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篇】第一章 落叶之秋（2/3）（1 / 2）
“说吧，这次要画点什么？”闻鹤吟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天。
我把草稿纸翻到新的一页，“还没想好主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
“神界那边……”
她叹了口气，面露愁色。“要不是韶哥帮我周旋，我这次还回不来呢。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指的是……？”
“刚才有话没说完。”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做了点隔音措施后才把先前没说完的话告诉我。“我出身灵山，由我的师父——也就是神兽白泽瑞风一手教导带大，后来被她破格定为座下大师姐……”
“嗯，这个我知道。”平时和韶聊天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听他说过，所以我并没感觉惊讶。
“我被叫回神界后，昭野让我暂时先回原本的地方待命。刚去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抵触，因为那些来找我的人比起‘请’，更像是……强制的命令。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后来韶哥联系了云梦，通过云梦的答复，我才知道……”
“什么？”
“我几年前顶撞昭野那一次，师父以历练为由让我来到人间世，我一直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还一度觉得有些失望。毕竟，是她把我一手带大，我的脾气，她应该最清楚才是。我们这一族，不同世故、行事傲慢者大有人在，为什么她偏偏要只让我一个接受这种历练。如果是因为作为大师姐的责任的话，我很清楚……我不适合。”
“现在才知道，师父其实也发现了昭野的不对劲。虽说神界的局势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在暗中作准备……但是大战在即，那位昭野却基本整天都在神殿里，对曾经的战友都是一个居高临下的态度。没有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问。所以师父才借机让我远离神界，顺便感受下人间世的风土人情。”
“这样啊……那为什么一定是人间世，而不是回到神界？”
“哼，还不是她自己的少女情怀。”闻鹤吟想起久远的往事，忍不住笑了一声。那并不是某种讽刺的笑，而是在想起家里任性的长辈时会露出的无奈又包容的笑。“据说她在年轻的时候，化形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偷偷去人间世玩。当时的人间世新出现了一种叫糖葫芦的甜点——”
“喔！是糖葫芦呀！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我在脑海中搜索读过的文章，糖葫芦刚出现的年代……距今也已有近两千年了。
“我师父在摊边流连忘返，但苦于没有人间世的货币，所以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后来，有一个据说是来赶考的书生见到她这个样子，居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差点没把我师父气得现出原形。但是那个书生还是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铜钱请她好好吃了一顿……”
后面的事不用说我就懂了。很多志怪小说里不都有这样的情节吗——才子遇见鬼怪变成的佳人，然后坠入爱河，两个人超越种族的界限在一起了什么的……
“你师父是不是爱上那个书生了呀？”想到这里，我便用八卦的语气问她。
“是的，但是他们最后也没什么结果……后来那个书生没能中第，心情灰暗的时候偏又得了瘟疫，没熬过那个冬天。”
“那你师父一直都想着他吗？”
“倒也不是。毕竟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妖的寿命又那么漫长……身为人的一方肯定会早早离开世界，这是确定的。我师父那段时间在人间世看到很多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也经常讲给我们听。不过，不是每个弟子都对此感兴趣就是了，比如我。”
“你师父她，应该也是想让你也看看神界和灵山之外的世界，去体会那里所不能体会的快乐吧。”
“……是。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必须得承认，虽然我对绝大多数人没有兴趣，也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的交集，但在某些时候，比如那次展演的时候……那种感受，难以描述。真奇怪呀，明明我在灵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和某位同门一起奏乐取乐的经历，但为什么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呢……”
她一只手抚上心口，喃喃自语。既像在问我，又像在叩问自己。
“所以我想弄清楚这种情绪为什么会突然产生。我开始对这里产生好奇、眷恋，乃至……归属感。”
产生归属感了……吗。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毕竟我生于斯、长于斯，从降生于世的那一刻，就注定属于这里。对一个陌生的地方产生归属感，甚至想逃离原本的世界，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一份子……是什么感觉呢？
但既然产生了这种感觉……留下来，也无妨吧？
“你喜欢这里吗？”我试探着，向她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喜欢的话，不如考虑一下你班主任的提议，先在这里完成学业，然后像我一样去神界做自己该做的事，一切都结束之后再……”
“道理我都明白的。”她叹口气，用手指了指某处的天空。我看到那里有群鸟飞过，在阳光的照射下，鸟群白色的羽毛熠熠生辉，闪着自由的光芒。“你认为，它们自由吗？”
“很自由。”我说。
但下一秒，我才发现那些鸟儿其实是在绕着某个固定的轨道飞行的。它们在天空中一圈一圈盘旋，在飞到某个距离后便不再前进，一同折返回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我的反应，她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它们是家养的。哪怕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好奇，也必须因为还有个家在，而不敢远走高飞。我也是这样的。一想到师父她们把我送回来，其实是顶着昭野的压力……我就觉得，我也许不该再那么任性。对于人间世来说，我毕竟是异类，永远只能成为一个过客。既然这样，我也应该去履行我应该履行的义务，回到我该回到的地方吧。”
我想起李老师先前说的那句话，“我总觉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位老师，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也许是因为有悖于常识他不敢坚定，也许是因为那位老师向来尊重学生的命运，但出于责任他不愿让任何学生轻易放弃自己的未来。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是打算回神界，还是留在人间世？”
“我不知道。”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你之前给出的那个答案，我现在想想是有道理的。我明白师父想让我远离风暴的苦心，但我总放心不下。我也明白虽然班主任他不知道我真实的情况，但他还是有在真心为我操心这件事……”
是啊。
那位老师，和之前大声斥责她甚至对我发表负面评价的校领导不同。
一者为了学校的名气和升学率，一者为了学生的前途着想，也并未忽视“生命”和“爱”这一人生课题。
所以一向行事果决、并不看重人际关系的闻鹤吟，在面对她的班主任时，也产生了犹豫的心情。
两位师长，同样难以辜负，因此难以做出抉择。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怎么选？
“你回来的事，韶知道吗？”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对这种局面有帮助的人。
毕竟他来自神界，对神界情况的了解，本就远比我们两人要清楚得多。而且在几个月的接触里，我认为韶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他似乎并没有在人间世生活过，但从他身上，我能感受到与正常人无异的共情能力和周全的考虑。
“还不知道，我回来之后还没跟韶哥打照面呢。”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如我们去找他给个意见？”
她沉思了一会儿，“其实我不是很想麻烦他……以韶哥的资历，他在昭野面前说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面子的，但是老让他做这种事也不好……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的意见如何，只能当做参考。我自己想想吧。”
说完，她便久久地沉默着，许久没有再开口。
同班同学喊我过去，我看着已经被清理一新的布告板，手里的草稿纸依然空白，不知该画成什么样的主题。我仔细思考着能利用的元素。一片葱翠的梧桐叶毫无预兆地落在纸上，把正在冥思苦想的我吓了一跳。对了，既然下次更换版面的时间是九月底，那何不就把这次的主题元素设定为时令呢？
左上角是一片澄澈的天空，用不同饱和度的蓝色调出辽阔高远的感觉。在那片天空下，是苍翠森林的一隅。画面右边也是同样的景色，但天空要比左边的更为昏黄，树上原本绿色的叶子也早已换上橙黄的色泽，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
满地的落叶，就像我在过往几个月内每天晚上都会看到的那样。
然后呢？
就算想出这些画面，中间的部分仍然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