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粮食（1 / 1）

关于家族式继承，赫菲斯曾经与他的父亲进行过深度探讨。

“领袖不是一个人大杀四方保护族群，”父亲对他说着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黄旗的族人从来不相信个人英雄主义，这也是我们来自不同基因序列的几个族群最终汇拢的根本原因。我们和红旗拥趸的政治理想大相径庭：没有一个伟人永远能做正确的选择，我们更相信人性的弱点。依靠家族传承的知识和力量，我们可以避免有弱点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和损失。”

黄旗的家族指的并不仅仅是血缘关系的亲属，也包括同乡和同姓，他们之间不停地吸纳彼此，包括向外招婿和通婚，不断稳固家族里最大的姓氏，如果一个异性人在家族内表现优秀，他也会被赐予这个最大的姓氏，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外加周边为家族长期服务的旁系姓氏，一个较大的黄旗家族可以膨胀到古时一个行政市的体量，而最大的刘家族开枝散叶的人数已经赶超过去一个中等规模的省。

与红旗政客竞选统治者不同，黄旗各家族的族长——或者称家主，并不是自然继承或民众推选的结果。最大姓氏的血脉固然是重要条件之一，但选拔下一任年轻继承人的方式更像是古罗马元老会决策——由在任资深家主和所有家族主事人组成的族委会在嫡子女和家族内部数个经过同期“黄金谷训练”的年轻人中进行评估，并向他们出具不同的挑战任务。“黄金谷训练”是家族继承人的准入门槛，指的是从幼年时期就开始的继承人培养体系，这些经过选拔的孩子们要经受体力劳作、产业科普、基础教育、文化历史、金融思维、政治艺术等一系列培训及考核，以确保在未来可能的竞争胜利后对家族的正确影响（这也是赫菲斯从小经历的教育。不过，由于达拉丁家族日渐式微、债务缠身，其族委会已无力确保人数众多的“黄金谷训练”的品质，因此族委会选定赫菲斯为唯一继承人，孤注一掷地为其量身定制了逆风翻盘的大计——他肩负着很大压力。由于资源的倾斜，嫡子女夺魁的几率较高，但真正优秀的家族从不拒绝更优秀的下一代统领族人。在未来的管理过程中，年轻的家主也无法一言堂，必须兼顾族委会里享有权威和声望的长辈的意见——族委会才是家族统治的实行者。当然，只要有人存在，万事皆有不定——刘家族的现任家主刘老师，年近八十，已经熬成族委会中资历最老的权力核心，仰仗着科技焕发的青春，无限拖延换届选拔，他的长女甚至已经过世；其他家族势力和刘家族内部高层对此多有不满，从而他的死因充满了变数。

赫菲斯和父亲的这次谈话发生在昆仑环附近的外海。他对这里很熟悉，作为“黄金谷训练”的第一课，儿时的赫菲斯被要求亲密接触海洋养殖生物。在这片区域之下，是他们全球最大的深海研发基地，其他的分部研究室星罗棋布地跟随着洋流漂移。

“几个世纪以来，五旗纷争，时局变化莫测。就算我们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去往白旗圣地潘普利，黄旗仍立于潮头，无人敢小觑。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凭什么？”

“我们掌控着所有的能源、交通命脉和军火控制权，”赫菲斯答道，“以及粮食。”

“粮食，作物！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赫菲斯的父亲说，“这是最重要的。人类就算跑上太空，几天不吃东西也要饿死。其他家族掌握着广袤大地和空间站里的有机合成实验室，而我们——达拉丁家族世代与海洋为伍。是我们筹建了黄金之城的反重力海洋生态体系！”

赫菲斯真想翻白眼：就是那个让咱们负债累累的项目，快别提了。

他看了一眼父亲，觉得他老是一副自恋的表情。自打小时候赫菲斯就成天被父亲的谆谆教诲所淹没，即便那些话已在“黄金谷训练”中被多次重复。大厦将倾前，最后一代帝王总是这副模样，他不接受王朝的没落，在意识形态上总要维持过度的敏感和高傲。赫菲斯则是在现实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非常清楚一只爱吠叫的狗并没有实际的力量。

于是他泼了一盆冷水：“比起其他家族的产业，海洋养殖研究变革成本巨大。”

“海洋生态体系无疑是脆弱的，但是，比起那些长不了脚逃跑、任人宰割的庄稼，海里的生命会替我们创造价值——它们拥有自己的智慧，适应环境、学习进化，人类在海洋动植物的自适应发展中收获食物，还有更宝贵的行星生态发展经验和财富。这是所有人都艳羡的：我们拥有地球上最大、最古老的宝藏！达拉丁家族斥巨资培养了一批海洋生态专家，他们日后一定会为你所用。这些研究单凭个人力量无法企及，任何杰出的天才，不进入我们的体系就无法施展才能——他们必须加入家族，”赫菲斯的父亲铿锵有力地强调，“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金钱的价值！”

提到任人宰割的庄稼，赫菲斯对受训内容中关于上世纪初的全球大饥荒印象深刻：由于外星人对行星资源索取无度，以及地表环境恶化的影响，当一场诡异的疫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球田间地头的时候，自诩拥有高科技的人类竟束手无策。那些经过人类数代杂交、转基因、应用化肥和农药精心培育的庄稼早已丧失了对抗自然灾变的野性生存力，一个小小的病毒就将它们一网打尽。数以万顷的农田覆灭，达拉丁家族正是在那时通过水产养殖走向繁荣。自从有机合成实验室开始工作以来，人类终于部分解决了粮食危机——一颗小小的人造糖丸，能提供给人体三天的能量储备。但它们不能称作食物。大饥荒过后，能吃上真正的食物是极端的奢侈，譬如刘家族虽然经营着全球最大的有机合成实验室基地，但他们对中餐的喜爱简直深入骨髓。

说来讽刺，受到万全保护的刘老师最后死于食物噎住了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