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 / 2)
“诡异的力量。”尼德霍格低低地说。
“馈赠的力量,只会忠贞于虔诚的信徒以及……愚钝的敌人。”空幽之声再度传来。
“汝等做出此事是冲着偕神者而来吗?还想开启新的神国之争?”
她低着声前伸出爪,三道裂痕撕裂风洞开火焰向后扫去,汩汩绿焰在气场圈上翻动,如海面上的波涛也如少女裙上的褶皱。
“都是既定的历史,我们遵从神的旨意,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引发‘诸神的黄昏’我倒是很有兴趣。”格列弗洛似笑非笑的声音印在她的脑中。
面对格列弗洛挑衅的话语,“诸神的黄昏”显然挑动了尼德霍格某根不知名的神经。她颓放下身,波涛一般的绿焰在同时溃散于力场上,收束的能力让领域开始溃败,激撞产生的风压和电流在她的身上游走,龙鳞发出铮鸣的嘀音,裸露的肌肤下可以看到水流样澎湃的力量,时隐时现。
绿色的液体从交错的龙鳞中浮现,尼德霍格淡漠的看着格列弗洛,液体无视重力的攀上她的脖颈和脸孔,龙瞳之中的那道虚无缥缈的身影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当中。粘稠的液体在她的每个身体部位上细致的铺上一层膜,仿佛松柏科植物分泌油脂石化成的琥珀一般美丽,接着业火轰腾点亮了琥珀当中的龙角和龙尾,滚滚白烟从其体内放出,充斥在压抑的领域内,直到视线难以捕捉的时候一束黑光从中心开始明灭,半圆形的领域开始压缩,中段内凹两侧鼓起,形似挥翼的巨龙带着杀意杀向那头怪物!
黑光开始变得耀眼,在瞬息之后如卓绝的水墨画家凌厉落笔画出绝世之作开端的一笔。黑光平行于地面,笔直的穿过格列弗洛的身体,业火在短暂的滞涩后重新燃烧起来,强烈的腐蚀性吞没着那具怪物的躯体。
“汝之遗愿就是这些了吗?”尼德霍格缓缓转身。
不竭的业火燃烧在格列弗洛的身上,那件新生的长袍在尼德霍格眼中迅速消退,露出她只曾惊鸿一瞥的躯体。
数条肥大软膏样的长足支撑着庞大的身躯,仿佛尝到剧痛而摇摆的长足上遍布极细的裂痕,最后一部分的长袍碎片溶解在它的背后,内旋的火焰被引入青蓝色的脊背内,大量的珊瑚礁和褐藻遍布在鲶鱼样的身体上,同时软管状的器官有六个平等的分配在背后,形成两列下垂到身体与长足的连接处。
那应该是与什么相连的器官,尼德霍格看到了里面的结构呈中空状,它们随着格列弗洛的身躯移动而摇晃。无数细小颗粒状的淡白晶体从其体表上剥落,无惧腐蚀性的业火坠落到长足上,宛如点缀玻璃钻石的长裙一样飞舞。它仿佛没有骨骼,整个身躯向后仰倒,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诡异姿态目视着尼德霍格,仅有的可被称作骨骼的头骨中两个耀眼的蓝宝石堆满了晶莹的液体,充斥在眼眶中缓缓流出,宛如两道泪痕一样经过眉骨的弓状隆起抵至额骨,缓慢悠长的从顶骨上一滴一滴渗透在地面上。
尼德霍格的声音隐没在黑暗中,同时消失的还有笔直的黑光,她俯视着宛如海中枯骨一般的格列弗洛卸去手中的火焰。业火仍在怪物的身上燃烧,但却令人可悲的发现那副躯体的强韧,拨开火焰就会发现其身上不断分泌而出的粘液正抵消着腐蚀的毒液。
尼德霍格猛然意识到火焰并不能对它产生实质性的伤害,那具如海洋生物一般黏滑的身体将火焰隔绝在外,无论是高温还是腐蚀都不能戳破那层自身产出的防御,但最严重的问题却是她看不透格列弗洛的实体。远古的海洋生物躯体加上人类的头骨,这么荒诞的幻想居然被具象出来,携带着最浓厚的恐惧登陆人间,只为作为信使传播神的旨意。
“可怕。哪怕在神国当中也算个异类。”
尼德霍格负手而立,点点鲜红从犬牙交错的龙鳞当中如线般下落,漆黑的铠甲当然沾染了血红,如一群血红的荆棘林生长在她的手臂上。
刚才的攻击尼德霍格打碎了无形的力场,但同时也折损了一条手臂。那具躯体柔软且富有弹性,并且尼德霍格确信对方在身上涂装了同样避开视线的锐器,在她头脑发热攻击的同时割裂她作为人的那部分肌肤。
很卑鄙却又很克制。尼德霍格甚至以为对方之前的挑衅都是计划中的一环了。格列弗洛从始至终占据着主导权,并且稳扎稳打的将他们带入到这个陷阱当中,如果继续顺遂它的心愿,那么他们都会沦为野兽的晚餐。
尼德霍格放弃了寻找封七衡的念头,从战斗打响的一刻到现在已经有数分钟的时间走过,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哪怕自己的偕神者再心大也不会忽视彻响整个书屋的战斗,要么格列弗洛在力场之外释放了一个更大的领域隔绝了他们,要么在祂们接触之前便已经带着封七衡去了一个屏蔽她感官的地方。
迟迟而来的斩击终于抵达尼德霍格的眼前,狂暴的风压吹灭了来自地狱的业火,格列弗洛的身躯裸露在视野当中,抽离的怪物躯体上迸发凌厉的尖啸,无限制的斩击从空荡处袭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簇绿焰自龙角之上燃烧时才急速的歇止。如尼德霍格所料,那具躯体上确实有着防御手段,多数的斩击被四散到周围,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尽是咏诵命运的诗歌。
格列弗洛下弯的身躯进一步弯曲,似乎对折一样彰显它的柔弱无骨。不过尼德霍格的目光却紧紧凝固在它的胸前,一条裂痕从它的胸骨笔直的延伸到与下躯的连接处,她瞥到了长足上的裂痕,它们近乎一致的方式不像是人为造成的伤害,同时她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凝视。
格列弗洛“笑”了,不具备神经和肌肉的头骨上却表现出了“笑”的痕迹,毛骨悚然的画面中还有宛如流着泪的眼睛。它将头骨顶在地面,深幽的眼睛凝视着尼德霍格的龙瞳,仿佛它具备深入内心的能力。
它的下半身转了个方向,接着慢慢立起上躯,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尼德霍格的眼下。细长的裂痕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长足则不安的扭动,无数道泛黑的裂痕不均匀的分布在躯体上,眼花缭乱的迷乱尼德霍格沉静的大脑。终于在某一刻它停了下来,裂痕如伪装的海葵一样打开,里面不计其数的利齿呈螺旋状密布在腔体边缘,等待着上钩的猎物。
密密麻麻的噬口解除了伪装,大片大片的带有螺旋状利齿的口器占据了长足,肆意挥舞的对着尼德霍格张阖。落入陷阱的猎物如风中残烛,只等着被万千噬口吞噬殆尽。
“这便是汝本来的面目吗?好一副潦草怪诞的抽象手笔。”
尼德霍格沥去挂在龙鳞上的血液,面对着陡然露出真面的庞然大物,她细心地抹拭龙爪上的火焰。她明白,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鏖战等着她。
格列弗洛伸出长足,无数裂口高挂在天花板上,暗淡的光辉仿佛宇宙当中的行星。紧迫的压力逼向尼德霍格,无法落入视野当中的力场控制着她的火焰在地面盘旋,如同将三维打落到二维,绿色的怪状图案被反复碾压在她的脚下。
尼德霍格露出妖娆的身段,赤裸身躯毫不遮掩的为对方攻击的有效性做出证明。她的肱骨被敲碎成两大块,高密度的骨刺穿破皮肤并略高于肩峰,整条手臂因为脱臼而下垂,任由外涌的鲜血顺着指尖滴淌在脚边。
她缓缓伸手握住凸露的骨刺,温柔的绿焰炙干血液,拔出了嵌在手臂中的细长骨骼,它笔直如剑,龙鳞分为碎片宛如基因螺旋序列一样环绕着它,一柄以龙的骨骼为基础,以龙鳞为剑刃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业火将其锻造,幽绿的剑纹闪着光芒。
尼德霍格放逐身上零碎的龙鳞,它们仿佛充满了吸力一般游走在她的周身,最后化为黑色的粉末钻入伤口之中组成新的肱骨,整条手臂同样附满了龙鳞,简易的方式让她有了出剑的机会。
祂们不约而同张开力场,不顾一切的碰撞让战场的中心爆发瞬时的光芒,墙壁和地面被波及到,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坳陷进去。
尼德霍格仍旧习惯克敌机先,长剑扫去尘霾挥向疯狂的怪物,等待她的则是如深渊般深不见底的巨口。龙族的骨骼、龙鳞,再用业火冶炼,黑光绽现,绿焰沸腾。尼德霍格将龙威注入到剑身中,迅而有力的攻击带着神的权能,双方的力场急速的开始崩溃,狂风压缩着火焰凝聚燥乱的能量球体,在斩击之后停留在格列弗洛的眼前,一息之后它引爆了,浓郁的火焰反复洗刷它的身躯,无数裂口毫不意外的吞食进带有腐蚀和低温的火焰,接着再一次引爆!
尼德霍格沐浴着火焰,爆炸在身后响起。谲诞诡异的深海怪物被卷入爆炸中,粘稠的液体飞溅,它们成为引燃火焰的罪魁祸首将整片空间画作炼狱图景。长足开始蜷缩冒出淡淡的白烟,绿焰涂满它的外层传出焦糊的味道。这倒有点晚摊烤鱿鱼的意思,赏心悦目的刀工划在身体上,从头至脚一刀切开再撒上符合口味的佐料……
格列弗洛缓缓倒下,宛如在海底争霸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的力气,无数口器流出稠白的液体,穿过环形利齿,穿过火焰,流入坑洼的地面中,浸染了翻开的书籍上的文字……
尼德霍格缓缓睁开眼,她手握龙渊剑,身披龙鳞甲,目光如炬的看着眼前的怪物。数条软膏样长足上口器开张,黏滑的液体泛着光在它身上滑落,与身体截然不符的头骨上噙着笑用流着泪的深邃眼睛凝视着尼德霍格。
格列弗洛重新站起了身。尼德霍格的龙渊剑下垂,剑尖抵至平整的地面。看着剑纹流转的龙渊剑尼德霍格想这并不是自己的心慈手软,祂们又回到了攻击开始前,时间归档在那个时段,可在她的记忆中却无比鲜明的确定长剑斩开怪物躯体的画面。时光倒流的魔法打破了现实的博弈,祂们抽象在时间中,肉与肉的对抗或许要加上灵魂了。
火焰燃爆了整片空间,黑光隐没在剑光之后,尼德霍格的攻势如潮,回流的时间一直让她沐浴在不竭的业火中。龙渊剑纵意斩杀,仿佛握住它的人是风中浪子,尼德霍格的斩击快到难以辨认,往往是一道闪光过后便看到那具躯体上呈现的伤痕。风压熨平了战事的狂躁,如风暴席卷后的渔乡,长足发出腥臭的味道被冲上沙滩,无数道口器像扇贝一样张阖。
尼德霍格数不清这种事情重复了多少次,她只重复着张开力场、挥剑斩杀、引燃业火的循环,其中她也妄图将其细致的切碎,因为她认为时间的倒流来自于格列弗洛旺盛的生命力,只要增大修复的精力消耗便能从这场循环中解脱。实际做过之后尼德霍格才发觉自己步入了误区,长足的顶端是如腕一样的结构,数量上的难以操作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便是怪物强韧的防御力,尤其是当龙渊剑挥斩向身躯之上的头骨时便被一股无形的斥力所阻碍,接着在这一瞬的差池中胸前的裂口几乎将她吞没……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有汇聚全部的力量,以雷霆之势斩穿它的身体才是优解。
还有一个发现。尼德霍格眼波流转,她有时会认为格列弗洛的倒流时间加快了。这代表什么,她不得其解。
“我看到了你的历史,一段孤独嗜血的历程。”格列弗洛短暂沉默后说道:“你应该牢牢抓住他的。每当我翻开这一页的时候都会无比动容,你们的关系好像‘恋人’,可你收手了,转身抓住了孤独。”
撕裂的身体重新凝聚,在这一存档中格列弗洛的沉默不过数秒,但当所有的存档集合铺开时才能见证那份长久的无言。
尼德霍格缓缓直起身,她搞不懂对方又要使出什么诡计,语言的攻击不会令她动容,其实事实上对于格列弗洛说的话她并不理解,龙类的记忆极为刻骨,潜藏在血液中的过去都在诉说那段尘封的历史,孤独是常有的……但那个“它”是谁?不曾有过的暧昧关系被莫须有的强加在她的头上,并且还是一段极为“悲伤”的关系。
此时此刻她更关注的是格列弗洛的动向,它并没让时间回流,这或许证明它能力的衰弱,而语言则是时间的拖延,虽然它没了能力还能借助奇怪的身体特性重新复活,但下一次的攻击她会狠狠瞄准它的心脏,一击让它成为腐朽不变的尘埃。
不竭的业火在那具重新站起的身体上燃烧,大片因疼痛分泌的粘液呈稠白状滴下,缓缓升起的白烟将格列弗洛掩饰的朦胧,火焰不时爆发,强烈的冲击间隔性的冲破白烟告诉尼德霍格应该出剑的位置。
尼德霍格这才像个真正的剑士一般横起剑,低吟的龙语隐藏在嘀音后,绿焰如波在剑身上翻滚,龙尾摆动,龙角峥嵘。悍然出锋的龙渊剑撕裂空间,她在白烟的薄弱处捕捉到了那双眼睛,深邃的蓝宝石在吸引着每一个注目的人,黑光即至,以摧枯拉朽之势穿过那道身躯,在腾升的白烟后隐隐壮大……
白烟轻柔地被拂去,金属与地板相碰撞的铮鸣声击碎了幻想,煤油灯瑟瑟的照亮这一幕,其中有着诉不尽的诡异。
这一幕像是反复推敲后画面中的定格。
尼德霍格悬停在半空与格列弗洛相平视,猩红竖瞳中透出对此事态的疑惑,她真的宛如定格在琥珀当中,只是那些用于石化的油脂却变成了无形的可怖。她不能再进一寸,同时也不能顺应地心引力的效果向下坠落。她被硬生生托起,可自然下垂的龙足却昭示着下方的空无一物。
尼德霍格只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她!逐渐放大的龙瞳中是格列弗洛重影的身躯,空中像是消了一层雾,纯粹的黑暗再度向祂们袭来。
她的银色长发垂落到鞋跟处,下身穿着紧到能完美呈现大腿曲线的牛仔裤,上身的半袖则是在胸前标有“ye”的大众货。没有什么龙渊剑、没有什么龙鳞甲,从始至终这场大戏从未开场,她们也不曾试图用武力解决争端。
但诡异的画面却丝毫未变,尼德霍格不动分毫的被某种东西抓到半空,还有格列弗洛,长袍下的软足露出腕来,它大概还不适应这件新“皮肤”。
“我留意到你们的故事。”格列弗洛低低地说,“历史令人着迷,我不能将尊主赠予我的智慧自私的收入囊中,我想‘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就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开始……”
“谈一点历史,谈一点神国,谈一点必将经历的,关于你和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