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我相信尊贵的尘封之褐。
未知的恐惧促使着封七衡说出这句话,仿佛答案早早的便已经烙在他的脑海中,时间、地点、事件、心理状态……一切的诱因塑造了这个答案,自然而然,他却对刚刚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那么容我再一次介绍。欢迎来到……格列弗洛。”
对于封七衡的上道员工很是满意,她学着西方淑女屈膝提裙做了个优雅的没边儿的致意,但她完全忘了自己身着的不是什么高级订制的都铎王朝,反而落魄的像个家道中落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灯火刹明,温柔的火焰上传递出圣洁的信号。封七衡沐浴在光芒之中,黑色的瞳孔陷入灼目的迷蒙,迷朦之后他的眼前变得宽阔无比。他仿佛站在一座教堂当中,身侧两排是白漆涂刷的桦木做成的短椅,银色的十字雕刻在椅背上呈镂空状,里面密密麻麻的由细小的齿轮相互咬合,脚下的红毯一直铺到尽头的布道坛下,右面墙上挖空了十几个拱形门的收藏格,里面摆满了拥有翅膀的人类,圣洁光辉的形象不难看出他们便是将灵魂带入天堂的天使,可唯一奇怪的便是他们无一例外没有面容,脸上光洁如镜,像是细细打磨过一样。
左面则是开放的玻璃幕墙,零碎的异色格将阳光散布在教堂内部,其中一道经过折射照射到布道坛的上方——原本作为耶和华受难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巨型时钟,全部零件皆由钢铁打造,表盘上没做花式,但清晰可见的是里面由齿轮和齿条构建在每个地方。它像一件后现代艺术品高悬在信仰上方,替代了受难的真神。教堂内的角落中则是两人不能合抱的白色大理石材质的石柱,上面约高十米的位置各塑有一像:手握圣剑的天使以及手持堕落之剑的恶魔。它们执剑相向,以时钟为界分跨在天堂和地狱之中。它们被描绘得栩栩如生,封七衡站定摇摇晃晃的身体,在思想中他见识到了一段遥远的过去,那是属于神与魔的大战,而异色格奇异的将日光射到它们的脸上。
突然,它们的面容开始溶解,之前是什么样子封七衡不得而知,但那犹如水波微微起伏的样子却在它们脸上显现。银色的机械装置出现在那两具身体里,从剖面的位置则能看清,那具头颅中没有想象的骨质体和大脑,从镂空处可以看清,占据了那具身体的机械装置被细小的黑色细线串联,包括传递神经元讯息的传输线管和视觉装置,以及掌控整具身体活动和思想的金属模块……
咔嚓——
无意识间时钟发出不容忽视的声音,但它仍未前进一步。封七衡感到有些困顿,圣洁的光芒开始变暗,整座教堂开始溶解,剥离素白的风格,暴露出隐藏在后的黑暗……
画面在眼中聚合,拥挤的书架再度分列在黑色的瞳孔当中。那段恍惚间飘荡在记忆中的画面仿佛深海的游鱼一闪即去。封七衡微张着嘴,目光看向一旁的艺术论,喉头跳动间问道。
“格列弗洛是什么意思?”
“格列弗洛是一个宽广的名字。它既是我,也是你。”员工淡淡的说。
“既是我,也是你?”封七衡喃喃重复。
“你曾想象过世界是何种模样吗?我们所在的世界不是一蹴而就的,从诞生到消亡总有一段过程要走,而渺小的人类又是如何知道它的伊始和终结?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人类智慧的顶尖者,他们会朝着世界的边缘开始探索,在已知的科学中创造、发展,才将周围三十米的黑暗溶解。那么之前呢?在你依靠这新的三十米基础之前,又有什么人用何种方式扩宽了已知的边界。就算你能找到他们,可再往前呢?三十米又三十米,一直到看不见光亮的时代,那便是我们的世界。”
“蒙昧的……混沌?”封七衡试着说道。
“蒙昧的混沌。”员工点点头接着说:“我们诞生在孤独的岛屿上,每一次的探索都将是一次远行,汹涌的大海阻挠着我们探索未知的世界,而不久,便会有人被巨浪吞噬沉入海底成为‘历史’。”
“这就是你说的尘封之褐?”封七衡紧锁着眉头念出这个名字。
员工摇摇头,目光停留在一层书架上,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是在追忆那段封尘的回忆。
“他们都会沉入大海,或远或近,没有人能从汹涌的浪潮中逃出,小船会解体成木头,而他们则会解体成尘埃。可当尘埃一旦多到数不胜数时便会成为新的岛屿。岛屿和岛屿的链接让后来者不必历经风雨就能看到‘未知’的面貌,可最终他们还是会砍木作筏,因为他们的愚笨,他们落后于这个时代,妄图用破碎的思维融会贯通这个世界,窥见世界一隅便会盲目自大到贪图整个世界。于是……他们成为了新的岛屿。”
耳边火烛燃烧的噼啪声呲呲入耳,员工未曾展露她的面容,那副静静欣赏书籍的侧脸却显得无比诡异。她好似在讲述一段坎坷的成长,用到了“科学”、“时代”等字眼,将探索者比作开拓者,把小船比作发现未知的工具,把黑暗比作未知巨浪比作风险,将他们的死去比作时代的奠基……这是人类过去的处境,或许也可以说是现今的处境。
“他们都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这是无可厚非的,每个敢于搭上性命出海远航的人都无疑是某方面的精英,未知的享受安逸的满足于自己周身的三十米就够了,而那些愚笨的精英却用超越人类但落后于时代的思维妄图揭晓世界的真相,这无疑让人类揭露了黑暗中不为人知的可怖。科学,那些认知宇宙的实践方法——物理学、逻辑学、生物学、天文学、伦理学、民俗学、人类学、艺术和思维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挥动火把照亮前方的三十米,而正是这些不断挥舞的火把才让孤寂的岛屿不断伸展成大陆的版块。由此,科学总是会有交集的,交叉的科学编织出更为深邃和清晰的世界,但它们不能总是按照人类想象那样发展,领先于人类的科学将惨白的光芒照亮在惨白的面孔上,前沿的学者便能看清世界的本样,可庞大的丰富的信息不是某个个体能够体会的,那幅真实的图景散发着诱人的恐怖。我们会产生质疑:对自己的质疑和对世界的质疑。我们会发疯,科学变成了诱使我们疯狂的罪魁祸首,拼凑而成的真相成为了致命的光芒,令我们沉默的躲进静谧的黑暗中。”
“黑暗的源头便是将一切归零和接纳的蒙昧。知识——世间一切的知识都是通向未知可怖的钥匙,所能借用的唯有物种的容器。当群体准备冲破黑暗的桎梏时,无尽的海洋便会席卷而来,卷起的海面下是无数的骸骨以及他们渴望看到的东西,随后黑色的海洋便会将他们吞没,连带着那座孤寂的岛屿。而这时,他们便会意识到自己的可怜和渺小。一座岛屿的毁灭意味着另一座岛屿的新生,它仍从蒙昧中出现,经历曾经历过的一切,带着未知走向真相,接着重蹈覆辙……”
这无疑是徒劳的,封七衡早早便料到了物种的弱小,那无尽黑暗中仿佛充满了怜悯,对于这群敢于扑向未知的可怜虫们它们施与了真相,可唯一能令可怜虫们得到宽慰的却是得到真相后藏于安逸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