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尼德霍格穿过石质的高过头顶的书架,宛如穿过尸骸遍野的尼伯龙根。酒红的瞳孔扫视在所有阴暗角落,执拗在黑暗中的诡异都将在神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龙王的直觉告诉她要警惕那名不知名讳的员工,她仿佛与之相识,那令人厌恶的气息比尼伯龙根还要更胜一筹。她俨然做好了搏杀的准备,甚至潜藏在血脉中的暴戾开始让她蠢蠢欲动起来。但事与愿违,一触即发的气氛被偕神者搅的像超市降价后的抢购,生与死的角逐和小孩子拿着木棒打架没有两样。
现世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生存和死亡的缠斗了吗?就算吾愿成为神的枪也无人使用吗?尼德霍格依旧保持着清冷,目光灼灼的审视在任何角落,桀骜而挺拔的身躯保持着戒备,她散发的气质与这里的隐晦琐碎格格不入。
格列弗洛从头至尾都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尤其是当这些包罗万象的书籍打开的时候,那种浓烈的味道让尼德霍格产生了恍惚的状态。
神情恍惚的她在与封七衡脱离五分钟后发现了引领他们到此的员工,而这时,她已经穿越过大半的格列弗洛抵达了尽头,再往前几步便是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了。
墨绿色长袍隐没在书架的转角处,她将全身都罩在那件宽大的看不出质地和做工的长袍里,像个害羞的犰狳藏起危险的真面目。尼德霍格沉默着,她流露出的目光有一瞬变得凛冽,飘荡在鼻尖的味道向她招手,腥红的竖瞳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灭世之龙的恐怖气息将黑暗变得更为深厚。她的目光凝视着员工转过拐角停在书架上,锐利得像一把剑,穿透石质的书架看到书架后的身影。终于,她收敛起龙王的暴虐,恢复起那股冷若冰霜的状态,冷静且沉着地向着那盏煤油灯切割开的三角黑暗区域走去。
预料之外的身影正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等待着她。尼德霍格站在光线中,她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鳞化的手臂在身体两侧微曲。霎时,灯光骤灭将她们都溶解在黑暗中。
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猩红的竖瞳再度亮起,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如果此时将光打在她的身上,那么便会看到震撼人心的一幕。漆黑龙鳞在身体表层上呼吸,头顶生长而出的龙角浓郁欲滴,银色长发无端飞扬,露出身后张扬的黑色龙尾。半龙化的状态是危险降临前的预告,人类的躯体加上龙类的肉体强度更适应这种狭窄空间内的战斗,她不想将偕神者和他的朋友卷进来,这太危险。体内涌动的神力充斥在四肢百骸,她有把握在对方有所动作前依靠半龙化的状态无声无息的解决掉对方。
尼德霍格紧盯着那双漂浮在半空的湛蓝色眼睛,寻找一击毙命的方法。龙尾如长鞭在空中划过,彻响的震爆声中她抽了抽鼻子,这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已经找到了出处,她之所以不敢确定还是因为视觉上的干扰。不过……沾染神血的恶臭味道蒙蔽不了绝望之龙的嗅觉。它无非来自于神,或者神在现世行走的信使。总归,比起万分之一双方隶属同一阵营的可能性她更相信一个不会敌对的尸体。
黑暗中更能看清她的容貌,这不是戏言。明亮的相对视的湛蓝色眼睛嵌在眼眶中,墨绿色的长袍透明的像是水母的伞状体,闪亮的黄色斑点在黑暗的躯体上构造出一个不存于现实的身体,长袍的拖地被从内向外掀起,无数的粗长的“手”张牙舞爪的挥舞,湿润的拟声词像是软体动物在烂地板上行走。
一个单音节沙哑地从那副身体中跑出,随即便湮灭在半空中。
黑色的龙尾在空中少了一次的摆幅,龙鳞像鱼鳃一样在手臂上张阖,残忍的龙爪从淡漠的猩红竖瞳前缓缓下落,尼德霍格已经完成了一次攻击。速度之快令人错愕,一切的攻击都在眨眼间完成,谁都不能察觉,可却在惊异的翻找记忆时发现她前后动作的不连贯,就像剪辑师将连续的动作中抽出一帧一样。她同样被抽走了,那一瞬快到不能察觉的攻势!
墙体崩裂的细微声逐渐在耳中扩大的如同震响,三道紧密狭长的裂痕深刻进岩石中,紧接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开始剥落,而从那斜进的角度不难看出始作俑者来自尼德霍格。
她还没有动用神力,只是单纯依靠龙类天然的身体强度便做到了如此。不过在那双竖瞳中更惊诧的则是对此毫无动静的员工,一瞬碰撞的感觉带给尼德霍格的更像是撕开一片水幕,轻飘飘的将沾润的水珠挥洒在空中后再度缝合。
随着崩裂的岩石尼德霍格握了握龙爪感受支离破碎的感觉,她刚刚像打在了一片虚空上,蓄势的攻击有去无回。她的眉头在黑暗中拧紧,猩红的竖瞳变形的更为狠厉,张翕的龙鳞在皮肤上一顿,随后化为光滑的皮肤附着在手臂上。她深知眼前生物的古怪,刚刚回馈的力道不是错觉,对方如水流般的躲过了毫无防备的一击。看着像是嘲弄的蓝色眼睛尼德霍格心中再度警觉,瞬间的判断在脑中成型,已然化为本能的攻击方式在下一刻陡然爆发。
猩红色在黑暗中流出残影,直刺而出的龙爪撕裂空气奔向那双眼睛的中央,一个细小的缺口呈现在员工的眼前,那像是倒流的黑洞,吸引着尼德霍格攻击的方向。
尼德霍格以半龙之姿起舞,矫健的身姿凭借暴戾的腿部肌肉在空中停滞、扭转,她如同融入水中,暗淡的红色流光消成一闪即逝的景象。浓郁的火焰在黑暗中爆发火花,尼德霍格恣意地撕裂混沌蒙昧的黑暗,黯淡的“十字叉”藉由那双龙爪烙刻在员工身上,衔接其后的是凌空抽射,龙类的反曲膝盖极大增强了弹跳性,随处可见的落脚点让她在空中完成了这个动作。粗长的龙尾在眼中人影虚幻的同时凌厉地进行收尾,牢牢嵌入原生石料的书架中。
震鸣在随后轻启阀门,以攻击点为圆心的周围一圈碎石滚滚,尘屑飞扬。尼德霍格点亮了龙角,微弱荧光中摇曳着那张镶嵌蓝色宝石的骷髅面孔。
“真是‘愉快’的交谈。”它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平等的’露出丑陋的样子是令尊主接纳的第一步。”
它仍保持着完整的躯体,覆灭的黄色光点重新燃起,透亮的伞状外皮下是被撑起的肥大的软膏样的身体。与之截然不同的头骨中央骤亮起蓝色的光,隐隐盖过尼德霍格头角上的火焰,成为黑暗蒙昧中唯一的光源。
“汝之幻影此冥冥所造,味非习神习者,唤名……为何?”尼德霍格声音低沉。
她的全身舒展,龙瞳中泛着冷冽,称为皮肤的龙鳞再度张翕,这一方法能将视、嗅、闻等感官中捕捉到的微小气息混合成龙类特有的“盲感”,具体的描摹出对方的轮廓、表情和动作。亮黄之下的软膏样身体提醒了她,在打开石门时看到的水渍不是错觉,同样也不是来自冷热交替出现的水汽。这些来自于它的身体,隐藏在宽大长袍下究寻不到人类特质的物种躯体。
它的面孔同样也并非偕神者所言的“万圣之惊悚”,尼德霍格的“盲感”告诉她那张肉糜遍布的骷髅脸并非什么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逆命之理,我们都活在过去中。”它低沉着嗓音,“没有尊主的指引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的囚徒,永恒的枷锁拴在脖颈,沦为野兽的我们却还在执着于肉体、灵魂,荒原之上屹立的金字塔将成为我等‘历史’的终结。”
声音无处不在,在尼德霍格的眼中它已经放弃了声带颤动发出声音这种固有的方式,所应用的是更为古老且奥妙的空幽之声。在黑暗中发出破裂的声音,混合在那份空幽之下,在尼德霍格猩红竖瞳下呈现的却不是一片黑暗,那身如海藻般漂浮的长袍变得干裂,从下开始如攀爬的经脉一直通达到顶,接着比节肢动物更残暴的方式蜕下海藻般的外皮。
“我们飘荡在凝结的终焉里,作为神的信使宣讲神的旨意,没有起始没有终点,墨色的深渊化为银色长河时便为我等使命暂歇之时。我等名为……格列弗洛。”
多么狂热的信徒啊,抛弃肉体,抛弃意识,抛弃灵魂,作为无名之神的容器,此生此等皆为唤醒神而行走在荒原之上。
格列弗洛?尼德霍格检索着这个名字,龙类随岁月增长的记忆大到足以容纳人类的发展史,并且细致的可以用作任何时代的考究。但同样的,这份立体般的记忆有时也会细致的令人绝望,庞大的记忆库中绝不会出现遗忘或者模糊,如果并没检索到这一名字,那只可能是一件事——格列弗洛并未进入它的记忆当中。
“平等的讨论才是促进进化的唯一方式。格列弗洛确信,除掉幻影后我们才能互相匹配。”
员工,或者叫格列弗洛,它脚边堆积了一圈干裂后的长袍,软膏样的身体在四周拍了拍,随即宛如泡泡破裂的声音清脆回响,蓝色眼睛亮起点亮仿佛微笑的头骨。
幻象在尼德霍格眼中如万花筒般溶解,所产生的令人愉悦的破灭声融入那具躯体当中。微弱的光芒有限的驱散降临的黑暗,这里一如之前没有变化,至于尼德霍格所造就的崩裂的岩石和打碎的书架则荡然无存,在幻象中的攻击无法映射到现实当中。
可仍旧有一点变化,尼德霍格微微扬起头。龙瞳之中恰好出现格列弗洛将淡白色软膏样身体收纳进更加浓郁和宽大的长袍之中的流影。刹那的所见令她窥见了这个生物实体的一部分,那宛如长时间泡在水里产生的肿胀仿佛某种海洋生物的一角,地板上残留的水渍闪着光,随着地板的纹路流进书架之下。它的身躯更高大了几分,从初见的18公分猛增到2公分以上,身后的驼起肉眼可见的消失,那也许也是膏状身体的一部分,在不断的积累下像个山包堆在身后,当墨绿色长袍褪去换上新的“外皮”时它才能将这份营养尽数吸收。
“汝的‘平等’是非怪异。”尼德霍格环抱双手,粗壮的龙尾在身后轻扫。
由此可见格列弗洛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迈入了怪物的行列。它像个蛰伏海面下的混生物,静待着海面上的猎物,当飘荡的小船从它头顶经过时便将庞大的身躯涌出海面,遮蔽整个头顶的阴影投射在猎物的眼中。
“我们都是丑陋的。高贵威严的龙族却也如爬进沼气池的蜥蜴一样狼狈。”格列弗洛嘲弄着她,“跟在一个不明就里的偕神者身后是尤克特拉希尔心甘情愿做的事吗?难道‘绝望之龙’的名号已经被湮灭在上一次的轮回之中了吗!”
尼德霍格的龙角急速燃烧起来,巡游的龙尾弯成一个圆弧僵滞在腿侧。她的内心震动,对方牢牢掌握着关于她的情报,而她却对格列弗洛不甚了解。格列弗洛没有靠近,但那巨大的投射到地面的阴影却像是富有引力的黑洞压制着尼德霍格,在这场突袭的相遇中,格列弗洛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宿命使然。吾与尤克特拉希尔并非汝之所想,破败之躯也难以承受‘绝望之龙’的名号。不过……汝从何知晓。”尼德霍格紧紧盯着格列弗洛,其它的感官却在搜寻这是新一轮幻象的可能性。她放弃了直面怪物的决定,毕竟她的身份,封七衡的身份都被它一一点破,现在找到封七衡逃离这个猎人设下的精妙陷阱才是唯一该要做出的措施。
“宿命?”格列弗洛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故事,“我们都活在历史当中,在神的眼里都是必然。宿命、命运这种夹杂概率的问题本不该出现。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宿命呢?”
尼德霍格沉默的站着,回馈到神经的信息无不在告诉她现场的真实性,它真的破除了幻象?这又不是一个新的陷阱?但奇怪的是她察觉不到封七衡的位置,仿佛他并不存在在这里一样,空虚的空间内只剩下了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是万古绝伦的龙王与弱小的人类签订契约?还是充当深渊的旅行者,弹奏冰与火的盛歌?时间的年鉴将此一一记录在册,别担心,格列弗洛只是神的信使,所有的文字都由尊贵的时间之外神一笔写成。”格列弗洛晃动着巨人般的身姿,说的话全是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但那份语气却像是“虽不曾切身体会却有如亲眼目睹”一般平静。
一个瞬间成型的名字呈现在尼德霍格脑中,没有任何预兆,却又完美的足以契合空白的阴影。
潘多拉,尼德霍格心中笃定,只不过她仍不确定的是对方具体的身份,是在尼伯龙根埋伏他们的调律者?还是与他们共行在深渊之下的三人之一?外表上与哪一个都大相径庭,难道是新生的潘多拉?他们还存活的信息已经传递回那个群体,并且来到了现世追杀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单纯的规避战斗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尼德霍格沉下了心,在格列弗洛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龙鳞缓缓随着脊骨向上攀延刺破衣物赤裸身躯,如体内纵生恶之骨接管细腻的肌肤,它们吐露在外沉重的呼吸,张翕之间可见龙鳞之下流窜的火光。
这份更进一步的龙化动用了体内的神力潮汐,随着经脉流动的神力赠予了她更为强劲的力量,最直观的体现便在她那具矫健暴戾的身躯,以及一举一动投射向四周的恐怖杀意。
“既然汝不想说,那也不必再说了。对吾而言,现在重要的不是汝的答案,而是汝的鲜血。”尼德霍格低低的说道。
她凝视着格列弗洛,龙瞳之中森冷弥漫。
龙鳞的覆盖仿佛让尼德霍格披上黑铁般的鳞甲,鳞甲之下的火光如闪电般汇聚向双爪,蜿蜒的绿光在龙瞳之中转逝即消。她迫切的想要洞穿眼前这个怪物的躯体,怒火早已不可遏制,就连灵魂也想脱离肉体将其撕碎。
格列弗洛并不是潘多拉,这一答案在其宣讲神的祈祷时就溶解在尼德霍格的脑中,或者正确来说并不全是,它仍旧有着不为零的概率与潘多拉有关,但这些都不是尼德霍格恼怒的原因,毕竟历史一旦追溯起来就很难停止了。她曾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遥远的神国之战令这份恶臭得到肯定,格列弗洛同样隶属于某个神国,再根据其挥之不去的特征也坐实了“信使”的身份。祂们并非此时相遇,在很久以前难以追查的时代中便已经认识,同样是作为敌人的身份在战场上酌饮,无数个轮回早将这份恶臭烙印在彼此的记忆中,并有着再度轮回的趋势。
在尤克特拉希尔这叫做“命运”,与格列弗洛不同,北欧相信宿命论以及因果论,命运指引着祂们再次相遇,并非什么狗屁尊贵的狗屁时间之外神。
尼德霍格向后踏出一步,攻击的架势证明祂们没有媾和的可能。弦月状的龙尾突然爆发,却并未推动着尼德霍格向前奔袭,反而促使她整个身躯横向移动。清脆的鞭音引爆了空气,强劲的推动力令她化作流影停在墙面上,左半身的龙爪和龙腿稳稳踢进岩石之中,大片银发从发尾处开始染色,宛如浸染在斐济的绿珊瑚礁中,浓郁的绿色彰显其从地狱诞生的本质。
龙爪点燃火光,跃动的火苗令尼德霍格清晰起来,龙化后暴戾的身躯缺少了美感,可那顶代表君权的王冠却引动了风与火,压迫的君威在无意识的睥睨任何敢于忤逆君王的逆臣。
尼德霍格轻轻摩擦龙爪,更猛烈的火焰在风中盛大。煤油灯被风熄灭了,可更加耀眼的火焰却照亮了双方对视的身影,那是两名在体型上势均力敌的怪物,猩红的竖瞳和深蓝的星眼化作黑暗中的两枚璀璨的宝石,森严又冰冷。绿色的风旋自尼德霍格身下而起,富含毒性的火焰力场顷刻爆发,瞬间扩大变成专属于君王的火焰领域。
她准备杀死眼前的这个令人生厌的怪物了,手腕翻转龙爪轻轻上抬,得到命令的领域即刻压迫向格列弗洛。处于领域内的岩石和衣物被火点燃却没燃烧,有如腐化一般被蚕食,少量的白烟徐徐上升又被风熨压,接着才有热量从风中消逝。北欧神话之中尼德霍格的火焰并不具备灼热的高温,恶毒怨念集一体的火焰饱含了尼伯龙根亡者的灵魂,自深渊之下而来,强大到腐蚀一切物体的力量才是尼德霍格本身的能力。
“绿浪”停下了,在占据整个空间一半的位置像触碰到了势均力敌的力场一般停下了推进。尼德霍格翻转龙爪以最大限度下按,暴躁的火光在她整条手臂上闪电般流窜,她确信在视觉上不存在的一个力场从格列弗洛的身上无声的爆发,没有形态没有气息,可却硬生生压制住了绿焰势如破竹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