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谷雪(2 / 2)
“你们确定他是僧人?”周氏一边给沈辑整理松乱的衣裳,一边轻声问。
沈辑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最后摸着脑袋,笃定地说道:“因为他没有头发!”
沈辑认真的模样把周氏逗笑了,她抱起沈辑,揽在怀里,揉着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转而又对沈昀说:“说起来,我们倒是该去进香了。”
“怎么了?”沈昀倚靠在窗前,对着日光看那猫儿眼石,沈轶也想看,爷俩正忙不迭地斗智斗勇呢。
“你没发现这两天刘嬷嬷不在吗?”周氏问。
这一提醒,心不在焉的沈昀才转向妻子:“对呀,我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刘嬷嬷怎么了?”沈昀一个分神,猫儿眼石就被沈轶成功抢到手了。
“她儿媳妇生了,又是个儿子,刘嬷嬷现在也是有两个孙子的人了。”提起孩子,周氏的表情愈发温柔,“我去看过了,那小家伙可招人疼呢。所以啊,我想去给两个孩子求个平安锁。”
“刘嬷嬷在咱们家一直辛苦,当成自家长辈也不为过。”沈昀点点头,“那就去龙兴寺吧,不过是远了几步而已。”
“龙兴寺祈求平安顺遂最灵验了。”周氏抿嘴一笑,欣然同意。
春雨消残冻,杏子才梢头。雪英山龙兴寺香火可谓简州最盛,此时上山,踏青的、进香的摩肩接踵,油伞斗笠磕碰着,又溅起细碎的水花。山路是青石板铺成,错错落落,大小不一,也不知是建造这石阶的匠人太过粗心,还是连建造石阶都遵循了一切随缘的禅语。细雨甘霖,使得山路两侧笔直的香樟和桢楠,颜色愈发庄严。淅淅沥沥的小雨给空气添了湿润,青白色的岚烟随风流淌,将远山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朦胧之中。走了许久,前方苍绿间,隐约能露出暗红的院墙。
进香一切顺利,下山路上,沈昀一家在路边茶摊简单用了餐饭,转而准备回程了。两个小家伙可着新鲜劲儿跑闹了大半天,刚吃饱喝足,加之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着,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缩起小胳膊小腿团成小团儿,打起了小呼噜。周氏一手拢一个,轻轻哼唱着,不久也乏了,便靠在丈夫肩头打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内睡意正浓。沈辑睡相好,把自己团得小小的,猫儿一样;沈轶就不成了,睡得四仰八叉,小嘴微张,打着呼噜。
沈昀也正昏昏欲睡呢,忽然马车缓缓停了。车夫隔着帘子轻唤了一声:“老爷?”
沈昀迷迷糊糊睁开眼,把沈轶的小脚从自己下巴上拿下来,顺便将倒栽葱姿势熟睡的大儿子拎起来放好,当沈昀撩开窗帘探出头,只见一个面色潮红的胖和尚,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件浅茶灰色的宽大僧衣,赤脚着一双朱带木屐,模样很是随意,衣裳都磨破了边儿,木屐也很旧了。他站在车前笑眯眯地问:“叨扰叨扰,不知施主可方便载贫僧一截?”
沈昀回头看了看小憩的妻儿,为难道:“可我车中是女眷和孩子……”
“我只在前面坐一会儿。”胖和尚急忙指着车夫道,“喏,跟这位兄弟挤一挤。”
对方要求很是不高,沈昀也不好说什么,胖和尚却像得了应允似的,自顾自扭着屁股爬上车去了。车夫见沈轶没有明确拒绝,也就自觉地默默往旁边错了错位子,操持着重新开始赶车。
熟料不一会儿,沈昀就被震耳欲聋的鼾声彻底吵醒了,周氏同样刚刚睁开眼,也是一脸迷茫,两个小孩倒是雷打不动,依然睡得深沉。
“怎么回事?”沈昀再一次把高难度睡姿的沈轶捡起来,自己往前探身掀开帘子,才一探头就被一股子酒气撞了脑门,差点熏个趔趄。
车夫一脸愁苦委屈地回头看着沈昀:“老爷……”
那胖和尚歪躺着,手里还擒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不时砸吧砸吧嘴,挠挠痒,早睡得云里雾里去了,把车夫挤得不得不悬着半个身子驾车。
“怎么回事?”周氏捂住鼻子,看向沈昀。
沈昀好脾气地笑笑:“唉,做件好事嘛。”他试图拉扯下胖和尚,好给车夫腾点地方,但和尚实在太胖,他没拉动,又自嘲了一顿“书生的胳膊”云云。
黄昏雨歇,路上人声又开始热闹了。马车即将驶进太平镇时,胖和尚就像被一声令下,“腾”地翻身而起,然后才睁眼醒了过来。
“哎呦,我就到这儿了!多谢多谢!”胖和尚一个骨碌蹭下车,他看起来睡得不错,精神头十足,声若洪钟。
送佛送到西的沈昀下车相送:“大师走好。”
沈轶这时才被外头的动静吵醒,虽然还五分迷糊着,也爬过去掀开帘子,往外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胖和尚的视线转向车里的母子三人,渐渐收回脸上的嬉笑,他稍稍站好,双手合十行礼,方才正色道:“多谢施主一路相送,贫僧无以相报,只是你这一生恐怕难免颠簸辛苦,若遇震荡迷途,不妨想想天高云阔,来日方长。”
说罢,胖和尚一个眨眼便转身消失于人群。
胖和尚的话没头没尾,周氏伸手拽拽沈昀的衣袖,略感不安:“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是说你吗?”
“我觉得不是说我……”沈昀愣了片刻,才微微低头,把目光投向沈轶,而沈轶还在半梦半醒地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