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天衣无缝(二合一)(2 / 2)
秦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果然如此。可还没等难过,又听见她道:“山神不会来。”
骗人!秦苏差点脱口而出,有张雪的前车之鉴,她根本不会信,但她聪明的没开口。她回想自己与秦望舒所有相处的过程,发现对方确实没撒过谎,一时间又有些动摇。她左右纠结,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她张着嘴,饱满的唇瓣颤了颤。
“你们杀了山神!”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不知是呜咽还是呓语的声音,像是受伤了的小兽,原本试探的姿态又全部蜷缩成一团。
秦望舒下意识拧起眉头,她没想到秦苏竟然猜到了这点。她脑子难得的空白了,抱在手臂的手指点了点,竟然想不到什么好说辞。她觉得有趣,笑了下,身子也跟着一颤,最后舔了舔淡色的嘴皮子。碰到了上面的死皮,她没忍住用牙撕了。
尖锐的痛感通过神经立马传达到脑子,下一秒就尝到了淡淡的咸腥味。
“她在哪里吗?”秦苏似乎缓了过来,她露出一双眼睛,厚厚的帘盖儿挡住了眉毛与额头,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梁。山神是压在她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尽管记忆中那张可怖的脸已经模糊了,但那深深的恐惧却被身体牢牢记住。
她现在回想昨夜大胆的举动,只觉得腿软。若再有一次,她怕是再难有勇气。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山神竟死了,一时间似悲,又似喜。她又想到了张雪,或许她是幸运的,年幼幸运的被养母捡了,之后幸运的没被山神发现,养母死后,又幸运的被秦凯抚照,跌跌撞撞虽不容易,却也长大至今。
“不在。”
秦苏猛地转过头,她想说点什么,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终究是比张雪幸运。她又缩了回去,试探道:“你找过吗?”
“没有。”秦望舒挑起眼角,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格外善良,善良到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她舔舐干净嘴皮道:“一个晚上能做的事情很多,你有食物会留到第二天吗?”
秦苏想说会,但秦望舒又浇灭了她的希望。她补充道:“你可能会,但你是人,山神是什么?野兽。你不要高估一只畜生。”
她的话里听不出一点伤心难过,全然都是事不关己的清醒。秦苏觉得齿寒,她抱紧膝盖,默默地转了一个身,露出她认为最坚固的背脊。
秦望舒没有哄孩子的习惯,每个人都会有些小性子和脾气,但只要不过界碍着了她,都无伤大雅。她又笑了一下,别过头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
夏波得了秦望舒的嫌弃,自觉丢脸,十分利索地滚走了。他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犯贱,把山神打死了。他们在秦家村本就处处受限,竟还想着带个拖油瓶,真是活该被尿滋一泡。让他觉得奇耻大辱的是,脑子还没清醒,直接把把柄送到了秦望舒手上,可不就是伸脸讨人打。
现在想来,不是他会错秦望舒的意,以为要把这孩子打死,分明是他自己想解决这个麻烦。他步子一顿,睨着被风衣裹住的它,跟着秦望舒一样叫道:“小畜生。”
顿时,他心里舒坦不少。他又道:“小畜生。”
就这么叫了一路,直到秦凯门口,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才面色一敛,伸出手。手指刚碰到门,便迟迟不肯推。他抽了口气,设身处地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阉脏事被人翻出来了,对方还带着罪证逼自己认下,他会怎么样?
不用说,直接开枪打死!一枪不行,再补几枪泄愤。
如果那人要解释呢?
他暗自冷笑,都带着罪证来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打死,不给机会,迟则生变,先打死再说!
这下,他觉得自己的手犹如挂了千斤重,与门不过短短毫厘的距离,像是隔了千里。不需要脑子想,这就是件烂差事,还是他自己讨来的。他权衡了下就此打道回府和直面秦凯的两种后果,纠结了一番竟比较不出哪个更糟糕。
他磨了磨后槽牙,犹豫不决时,门“吱吖”一声开了。秦凯依旧是那副清凉打扮,脖间挂了条汗巾,拿着一头正往脸上擦汗。见到他十分自然道:“夏先生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是找我有事?”
夏波木着张脸,觉得这大抵就是命,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他握拳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又扫了一眼无人的四周,提议道:“进去说?”
秦凯一愣,他看向了夏波胸前用风衣遮住的东西,想到什么,让出了半个身子。夏波见缝插针,他进了院子后十分自觉把门关上,进到屋子里才稍稍放下些心。
他道:“张雪被山神带走后,我和秦作家去后山找了许久。”
他语速不快,因为知道秦凯是圈养山神的幕后之人,有意观察对方表情。他见秦凯面色未变,又继续道:“没找着,应该是被那畜生吃了。”
秦凯刚想安慰,又听夏波道:“但也不是全然没发现——”
夏波当着面,拍了拍风衣,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他眼里带了些笑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睛,又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过了几秒便收了回去。他扯开风衣,露出正在熟睡的孩子,炫耀道:“这是那畜生留下的孽种。”
“我本来想一枪打死的,被秦作家拦住了。”他站直了身,有些惋惜道:“这女人家就是坏事,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秦凯只觉得全身血液翻涌,明明身上热得直冒汗,他却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他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恭维道:“秦作家也是心善。”
夏波把他细微的变化收于眼底。他哂笑一声,嘴上却赞同道:“就是心善,打死了这小畜生也换不回人,就当是给死去的张雪积阴德了。只是有一点,小畜生长得面目可憎,丢在村中怕是无人敢领养,我们又与秦老爷子闹了一些不快,行动不便。秦作家说你照顾秦苏多年,就叫我来问问,秦铁匠可愿意帮忙照顾几日?”
他似乎怕秦凯误会,不等对方应下又接着道:“秦作家来自教堂,教堂有专门收养孩子的地方。这小畜生不会打扰你很久,就几日,我们办完事就带回去。”
秦凯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卡在其中,过了一会儿才道:“秦作家叫你来的,那秦作家人呢?”
夏波不明其意,他把之前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发现有问题,便道:“秦苏与蔡明起了争执,她夹中间和事佬没做成,被关了柴房。我之前去给秦苏找鞋,躲过一劫。”
他没隐瞒,之前动静闹得那样大,秦凯只要找个人多问一嘴,什么都一清二楚,他还不至于自找麻烦。只是他有些在意的是,秦凯第一时间问的竟然不是自己孩子,而是秦望舒。
他舌头顶过上颚,湿滑的触感又让他想起它的口腔,以及秦望舒喂血时的熟练。他电光火石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一闪而过。他甩了甩脑袋,他的动作引起了秦凯的注意。
“夏先生身体不适?”
夏波动作一顿,他把孩子塞进秦凯怀里。见他手忙脚乱地抱住,又把粗糙有些脏的手在汗巾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头贴了贴孩子的脸。
若夏波不是知情人,也只会当秦凯是个温纯的老实人。他心里惦记着那事,嘴上故意道:“秦铁匠也是心善,不嫌弃这小畜生丑恶,看样子秦作家识人眼光不错。”
秦凯听见“小畜生”这三字,拧了下眉头,很浅又立马松开,问道:“秦作家有取名字吗?”
夏波看了他几眼,见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只当是突然觉醒的拳拳之爱。他道:“小畜生。”
他见秦凯面上吃惊之色,笑着点了点头,肯定道:“秦作家叫它小畜生。”
秦凯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只是讶异了一瞬,又笑道:“那就叫小畜生吧,贱名好养活。秦作家是有文化的人,这么叫肯定有她的用意。”
这话一出,反倒是夏波有些吃不准自己的猜测了。但他该说的话都说了,再找理由拖时间显得过于牵强,索性秦望舒交代的事顺利完成了,他轻松之余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他又寒暄了几句,借着机会打量秦凯,可除了最初那下,对方并未漏出任何马脚。
他推脱着没让秦凯送出门,走了几步恍然想起来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夏先生。他步伐一顿,立马反身拍门。没等多久,他见秦凯抱着孩子开了门,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去而复返。他笑了下,好奇道:“秦铁匠为什么称呼我为夏先生?”
秦凯没想到夏波专程回来一趟竟是问这个,他呆愣一下,才道:“我年轻时在城里做过活,见有学问的先生都是与夏先生一般,长褂在身。”
夏波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他有些尴尬,但按在门板上的手仍未收回,又继续道:“秦铁匠之前见过秦作家?知道她是报社有名的作家?”
“没见过。”秦凯挠了挠脸,粗犷的五官是略带憨厚的笑容。“夏先生说笑了,我比秦作家大上许多年岁,那会儿秦作家应该还是个没几岁的娃娃。”
他低头逗了下孩子,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又道:“只是张小姐之前与秦作家来过几次,我听见张小姐这样叫过。”
秦凯的回答天衣无缝,夏波不想引起误会,便收回手解释道:“张小姐似乎与秦作家关系不一般,张小姐被山神带走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我之前走时想起秦铁匠对秦作家的称呼,以为你们有些交情,便想来了解了解。”
秦凯一瞬间睁大了眼,似乎吃惊于夏波的话。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夏波再次告辞后,站在门边看着对方离去,直到看不见人影后才关上门。
秦凯的话来回在夏波脑中翻滚。他对证据其实并不是很看重,对他来说人的直觉往往更致命,所以他断定秦望舒知道什么,可他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秦望舒总是比他知道得更多,不论是山神还是其他消息,她永远都是胜券在握,等着他发现什么,再抛出一部分诱饵,迫使他上钩。
现在也是。
小畜生是山神的孩子,秦凯是它的父亲。他不把山神当人看,作为畜生圈养,那畜生生的孩子,只因为流着自己一半的血脉,就会被轻易接受吗?夏波不清楚,但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秦望舒,她留山神一命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只为解决小畜生的麻烦?可如果她知道秦凯会接受这个孩子,那这句话就不成立,但如果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让自己交付给秦凯?
无数个疑问接二连三地浮上他心头,他恨不得立马就出现在秦望舒面前问个明白。可他只是站在了村子正中央的空地,金黄的阳光落在了他身上,照得他越发俊美不凡,来往的村民纵使与他不对付,却也忍不住看上几眼。
他想起的秦望舒叫他去寻找蔡明的位置,他大脑告诉他这件事必须要做,但立住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开。只是扭着身子扫了一圈周围,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巨大的槐树处。
秦老爷子曾在铜牛第一次奏乐时,称呼她为秦作家,那是她自愿相告。张雪是报社的记者,与秦望舒关系亲密,自然也知道她身份,但她多数都是亲昵的叫望舒。他对她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候,但与有求于人时的张雪一致,态度总是会端正些,可他也不过是叫秦作家。
是了,张雪不仅叫过她望舒,也咬牙切齿地叫过秦望舒,更是叫过秦作家。但除去前者,无一例外都是发脾气时,但他也清楚,张雪虽大小姐脾气不浅却也是个识大体的,断不会在外人面前闹难堪。秦凯真要从张雪嘴里得知秦望舒身份,就只能是她们吵架了。
矛盾激烈到张雪无法忍受,要不然就是秦凯在骗人。可张雪真的会这样吗?
夏波闭上了眼,他脑中闪过张雪两次被秦望舒狠狠出卖的画面,没有闹、甚至没有过多的挣扎,事后也不过是抹了砒霜的嘴说上两句好话就又傻傻的信了。
他低低笑出声,秦凯撒谎了。他根本就认识秦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