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天衣无缝(二合一)(1 / 2)
夏波搂紧了孩子,他茫然地走了一会儿,发现秦苏家就在眼前。他愣在门口,小心地把风衣拨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婴儿熟睡的小半张脸。依旧是可怖的让人心里一颤,但他看久了,竟也瞧出了几分可爱。
他叹了一口气,立在门前转了个弯。
他虽然没养过孩子,可也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吃不了米面,可他同样也没本事去找奶。这是个麻烦,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山神没有被他一枪打死,那么不管血浓于水的母女情还是野兽的本能,养育和吃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看客。
看客不需要费力,也无需烦恼。
他在秦家村认识的人不多,除去秦苏外,秦老爷子勉强算是一个没彻底结仇的,他想到了秦凯。他重新拢上口子,只留了一条供呼吸的缝。他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嗜睡,还是因为它吃饱了才能这样无忧。
鬼使神差地,他又拨开一点风衣。那张脸上没有红色的唇瓣,淡上一些的粉色也没有,只有一张皮面。他伸出手,摸在了那条代表嘴巴的缝上,手指没多用力就撬开了。
婴儿的口腔湿润、温暖,虽然还未长牙齿,但粗糙的舌面上仍是留下了丝丝鲜红的痕迹。他刮了刮,毫不意外地沾上了一丝口水,指缝里也带了些红。
吸吮是每个人刻入骨子的本能,不需要教,天生天赐。感觉到异物侵入口腔,它最先做的事不是努力排出,而是本能地吸吮。它很急,像是之前垫肚的已经消化彻底,可吸了好一会儿仍是没有任何东西流入肚子,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夏波立马捂住它的脸,他手掌很大,掌心干燥粗糙,完美地贴合了这张没有五官的平面,压住了所有的声音,只有细微的呜咽声和挣扎的四肢。他松了口气,又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松开。
果然,它原本还未褪去的红潮被这么一憋,像是泼了血,发暗中透着黑,可怖极了。它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张着嘴,叫得比之前还要撕心裂肺,它什么都不懂,它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饿了、渴了、不舒服了只会张嘴哭,给不了任何复杂一丁点儿的反馈。
他皱起眉,匆匆跑进秦苏家。封闭的四周框住了它的哭声,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耐心多了点,放轻了声音照着记忆中那样,抱着、摇着、哼着。
秦苏家与他借住的那户人家并无什么不同,或许是只有一个人的原因,东西不多看着很是干净。他看着半掩着的门,迟疑了一下便推开。他没见过女儿家的闺房,更不清楚张雪平时的习惯,但房间里的东西被堆得很多,除去床边的行李箱,几件衣裙都被摊在了床上,似乎在等着被安排。
他在屋内绕了一圈,轻拍它背部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慢了。他目光锁定在了归档整齐的行李箱上,脚一勾,拖出来后直接解开卡扣,里面的东西争前恐后蹦了出来,胡乱地堆成了一团。
他不了解张雪,但光凭她通身的矜娇之气也猜得出娇惯出来的大概是什么脾气,可也正是这样,才有问题。光鲜亮丽的人背后可能满身污渍,但爱美的女性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花被乱放。
张雪的行李被动过。
他第一反应是秦苏。她与张雪住在同一个屋子下,有着天然的优势,其次,她曾在晚上看见张雪被山神带走,除去山神本人外,她是最先得知的那个。哪怕她害怕不曾点灯弄出动静,天亮后也仍是有充足的时间,不论从哪种情况来说,秦苏的嫌疑都最大。
他知道,光凭这样一个并未有实证的推测就判定一个孩子,实属残忍,但他不愿为她找任何开脱的理由。他只觉得,秦苏实属胆大,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吃准了他们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的心理,还是觉得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愁心这件事,可无论是哪种,他从一开始便不觉得能作为孤女在村中长大的人,会心思单纯。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从年幼看见山神而撒谎自保时,就足以证明,在这之后又成功的藏住了心思活下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他想起了秦望舒之前零碎交代的事,有秦苏的,也有秦凯的。他看了眼哭哑了嗓子已经没力气闹腾的孩子,想了想,从行李箱里捡出了几件张雪贴身的衣服,多次浆洗后的布料已经十分柔软,他仔细叠了起来,又从中抽出两条花纹不一,厚薄适中的围巾裹成了一个蛹,一个刚好能放孩子的蛹。
秦望舒带的衣服或许不多,她的行李箱与张雪和金伊瑾相比,小得可怜。身上穿的风衣自初见就未换过,如今被当成包孩子的襁褓,身上只着了件衬衫,尽管她极力抑制,仍是被他看见了不自主地寒颤。
他不是没想过把张雪的衣服挑几件给秦望舒,但两人身形相差甚多,尤其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一时间吃不准会不会好心办坏事,索性干脆换一换。他自觉办了件好事,秦望舒再不识趣也会看在她需要的份上,少给他下绊子。
他心情好了些,见哭黑了脸的孩子也不觉得丑,反倒比之前又顺眼了几分。他动作很利索,风衣一解,也顾不上孩子是否会冻着,新的襁褓是否过冷,直接托着它的背脊就要往里塞,下一秒,一股热气腾腾的液体浇了他一身
它未吃任何东西,只有秦望舒的血,具体多少他并不清楚,只依稀看见了对方泛白打皱的指腹。这一泡尿,算是初尿,骚得很,或许它存了报复的心思,力道格外大,浇透了他的薄棉褂,贴合着里衣粘在身上,烫得灼心。
他不知作何表情,等到脸上的水珠滑落,一两滴不小心进了嘴角,他下意识舔了口,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立马青了脸。
屋外暖阳正好,春里透着的寒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草木欣欣向荣,春意正盛,但这都与夏波无关。
当衣服上的热度散去后,逐渐降下的温度吸附着他的体温,向下滴落的水珠被他敏感的神经清晰感受到。他闭上了眼睛,忍住了心里的暴虐,扯出一抹勉强至极的笑容,道:“不生气,只是个孩子。”
她尿完了,小小的手掌又蜷曲握成爪,似乎觉得冷了,蹬腿了几下,张开嘴又要哭。这次,夏波眼疾手快地把它塞进了襁褓,它的声音还未落下,张大的嘴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哈气,撑开的皮面没有五官点缀,像是灵堂上扎好的纸人,又红又黄的脸配上两个黑漆漆如洞般的鼻孔,怎么看都像是个妖怪。
他哼了一声,道:“真丑。”
他觉得还不够,又道:“丑死了。”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腌臜的话也是没少说,但他还不至于畜生到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做什么。他放下孩子,就水缸里的水快速擦了一遍,衣服没换,只是生了火在灶台旁烤干后又穿了回去。
许是良心发现,他突然想起行李箱中的巧克力,又去取过来掰下一小块,烧开了水在碗中化开,待冷了些后,一勺勺喂它嘴里。他水放得不多,不过是比碗底高了些,巧克力化在其中能拉丝。他刮干净碗底,瞧见勺子边上还有一些,又转了个面,塞到它嘴边。
巧克力其实不好吃,苦苦的,大人尚吃不明白更别说孩子。但它自出生后吃的第一口东西便是血,腥咸的味道一样不好,在没有正确的“好吃”认知下,足够香醇的巧克力只会让它有进食的本能。
他出门时带上了秦望舒的风衣,和来时一样盖在了它身上。这番折腾耗了不少时间,之前聚集的人都已经散了,他不知道秦望舒去了哪儿,也不好贸然打听,只是在看见昨天关他们的柴房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好巧不巧看见了站在窗户旁的秦望舒。
他扬起了眉,反观对方并不惊讶,只是因为有些冷而环住了双臂。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会儿道:“我去拿件张雪的衣服给你。”
“不用。”秦望舒干脆地拒绝了。她看了眼被风衣盖着的孩子,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你就这么抱着?”
夏波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想回:不然呢?但他见秦望舒情绪似乎不大好,便十分识趣地咽了下去,只是道:“张雪的行李被秦苏翻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在室外,声音还没进窗户就散了。秦望舒侧了下头,余光瞥了一眼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秦苏,兴致缺缺道:“哦。”
夏波不知她心里所想,只当她还在气恼自己之前所做,轻咳了一声,略不自在地解释道:“我不擅长处理家务事,只会挑事。”
秦望舒没料到他会解释,她之前默许了夏波离开便是这事翻篇,于是顺着问道:“秦苏的鞋子呢?”
他哑口无言。他压根没把随口找的理由当真,秦苏有没有鞋子与他何干,左右不是自己的脚,疼不到他身上,但这么赤裸裸地被秦望舒指出来,一时间脸皮也有些挂不住。
秦望舒轻哼了一声,并不稀奇。她歪了下身子,抵在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道:“现在能自由行动的就剩你,蔡明不知道被关在哪里,你处理完这个孩子就去打探一下。”
夏波听了皱眉道:“怎么处理?”
秦望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道:“还用我教?”
他一时间没转过弯,愣了几秒,突然心领神会。抱着孩子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于是转过头,见秦望舒还在窗边看着她,不确定道:“我真去处理了?”
秦望舒舔了舔后槽牙,觉得他这样还不如当初撕破脸算了。见她没吭声,夏波迟疑了,他看了眼孩子,有些纠结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气得秦望舒一巴掌拍在木板上。
灰尘簌簌地落下,她不耐烦的扇了扇,看着再次靠近的夏波,心平气和道:“这孩子是谁的?是谁的就找谁处理。”
“山神不是死——”夏波下意识反问,可话还没说完,他彻底反应过来。
——秦凯。山神死了,但秦凯是这孩子的父亲。
秦望舒见他想明白了,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她依旧靠在窗边,扯了扯袖子,努力把露在外面的肌肤遮住更多,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之前的生动。
“是夏军官吗?”柴房里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她懒得动,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她以为对方不会再问时,又听到:“山神会把我们抓走吗?”
她终于抬了下眼,态度含糊不明道:“你想被抓还是不想?”
“还会有人想被抓?”许是她的问题有些奇怪,秦苏抬起了头。大半的光线被秦望舒挡住,她只落得了零星几束,一张本就尖俏的脸更显小巧,过于可怜。“我不想被抓。”
“那就不会被抓。”秦望舒立马道。她的话很是坚决,直接切断了秦苏接下来所有的疑问。
秦苏抿了抿嘴,在她低矮的视线里,对方逆光下的身形过于高大,犹如一尊神像。她猜秦望舒或许对张雪也说过这样的话,可能也是像现在一样肯定,但说话又有什么成本呢?
她不甘地咬住了唇瓣,少女的唇殷红中透着粉嫩,被咬后更是娇艳欲滴,可惜无人欣赏。她和张雪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只是一个人住久了,突然来了个漂亮姐姐觉得新奇,新奇下又心生羡慕,时常会生出如果她是张雪该多好的想法。
可她只是一个孤女,深山里的村姑。别人待她好时,她就得了些便宜,不好时,她也没有可委屈的,只能受着。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这个现实,但许是时间太久了,久到秦凯照顾她也太久了,她逐渐忘了这回事,直到被张雪再次戳破。
她看得出秦望舒待她有几分不同,这不同是因为看在她年岁不大的份上,真要计较起来其实比张雪要真心上几分。但她也知晓,她这个年龄在村子里,许多姑娘已经生了孩子,她着实算担不上“孩子”这个称呼。可她到现在,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这个名不属实的称呼。
“你会护着我吗?”她鼻子压在了手臂上,听起来有点儿鼻音。
秦望舒眨了眨眼,她与秦苏相处不多,几次接触下来只觉得这姑娘懂事、听话。但现在被关在一块,被迫深入交流了后,又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带孩子,也难怪教堂的孩子没一个与她亲近的。
“可能吧。”
她并未肯定道。山神已死,秦苏的忧虑根本不会发生,但她也没必说出真相。相反一个“护”字的含义太广,她不敢贸然应下,尤其是在秦苏得罪秦老爷子后。她自认是个聪明人,但也确实管不到秦家村的事,换条路,她可以把秦苏带回教堂,那之后呢?
秦苏的处境艰难,她只会更糟糕,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她不想做无法保证的承诺,有些事办不到,就没必要给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