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罗妈先也替罗宏担心，不知道罗宏拉不拉得下那个脸。罗宏却不以为然，他的脸早在深圳和岑县都已经丢没了。他深深明白，生存要比脸面重要多了。

可罗宏还是太天真。

他本以为练摊只要拉得下脸面，敢张嘴吆喝就行，谁知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却是在哪儿摆摊？

罗宏哼哧哼哧推着板车来到县城，先是找到一个无人所在的路边，把摊子支起来。可他腿都站酸了，也没有人光顾。有好心人就告诉他，“小伙子，这儿是大马路，哪儿有人会从这儿走呢？你要摆摊，应该去人民路，那边人多。”

罗宏自然大为感谢，又问：“人民路？在哪儿？”他对县城几乎一无所知。

那人一脸诧异，这人来摆摊，却连路在哪儿，哪里人多人少都不知道？

罗宏问明白后，又兴冲冲把车推到人民路。嗬，这边的摊位可真多，都是些针头线脑、指甲刀、打火机之类的小物件，买东西的顾客熙熙攘攘，很是热闹。罗宏找了个空位，刚把板车停好，可还没等他把衣服拿出来，旁边的摊主就善意提醒：

“小伙子，这是别人的地儿，你不能在这儿摆。”

罗宏看了看地下，又看了看周围，啥标志也没有啊。

那摊主见罗宏啥也不懂，就耐心解释。“在这里摆摊的，都是交了钱的，哪儿是谁的位置，不用划线，大家都知道。就算人不来，那个位置也是她的。”

“啊，在哪儿交钱，是给城管吗？”

“不是。你不用想了，这块儿早没地方了。”

罗宏半信半疑，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就气势汹汹推着车过来了，说这是她的地方。罗宏本待理论，见四周众人都以和中年妇女一样趾高气昂的神色看着他，他才相信那摊主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人都是街头规则的受益者，而不管他卖什么，都损害了这些人的利益。

罗宏只好灰溜溜将板车推走。喧闹声在他身后远去，温暖的阳光洒在初春的马路上，可这些都与罗宏无关。他拉着板车，不知道为什么连摆摊都这么难。

经过一家餐馆的门口，有人突然叫住他：“罗宏！”

罗宏回头一看，是胡兴武。他比以前胖了许多，年轻轻，肚子就向外腆着。

“呦，练摊呢？干嘛不去人民路？”胡兴武随手递过一根烟，罗宏将车停在一边，接过烟点上。

“噢，那边好像还要交钱。”罗宏不太想和胡兴武多说。在学校时，他成绩好，几乎不怎么搭理胡兴武。可现在，他在胡兴武面前却自惭形秽。

“那你就停这儿呗，反正门口那么大一片。”胡兴武随手一指。

罗宏没接腔，问：“你在这儿吃饭？”

“哦，这馆子是我的。厂里不是不行了嘛，我从厂里出来，老头子盘了一个餐馆，就让我先管着。没事儿过来吃饭呗，我给你免单。”胡兴武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谢谢了。我还要回家，我爸等我回去吃。”罗宏随口拒绝，他现在突然明白罗爸不去其他人家里吃饭了。

胡兴武也就是随口一说，不以为怪。

“行啊，不耽误你做生意了。见到小易跟他说一声，有空我请他吃饭。”

罗宏点头，他想了想说：“那，我下午就摆在你馆子门口，不影响生意吧？”

“没事儿，你摆远点，别挡着门就行。”

就这样，罗宏每天都把板车推到餐馆门口，支起摊，自己在一边静静地看书。这地方挺好，不像人民路那么吵，也不像大马路上面那么冷清，生意有一搭没一搭不咸不淡的。罗宏不以为然，以为生意不好是摊位选的地方不好，直到有一天一名顾客来退货，说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卖的比别的摊位贵十元。罗宏直呼不可能，他一件衣服只赚5块钱，别家总不能亏本卖吧？后来他偷偷去另一家，却发现是真的，那家的售价比他家进价还低。原来，罗妈不会还价，被批发店的老板骗了。

罗宏啼笑皆非，就和罗妈商量，等下次他们一起去樊市进货，一是可以多进点货，二是两个人也能还下价。可还没等成行，又出了祸事。

这天，罗宏依旧像平常一样，一边练摊，一边做着习题，就听街那边喊叫声、奔跑声、喝骂声、碎裂声、喧嚣尘上，罗宏扭头一看，推着车的、拎着秤的、端着盆的商贩们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潮水般涌过来。罗宏哪儿见过这种阵势，傻乎乎站着看热闹，就听人喊：“城管来了，快跑啊……”不远处大喇叭传来巨大的声音：“清理违章摊贩，整顿市场秩序……”

罗宏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呀，自己也是违章摊贩呀。他赶忙把书朝板车上一扔，推起车撒腿就跑。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笛声大起，喊打喊杀声越追越近，

罗宏还是少年心性，尽管他的口粮全指望这辆板车，他却没觉得心慌，一边跑一边还扭头张望。可没想到这板车拉着容易，推的时候却很难掌握方向，他手忙脚乱、路也不熟，一个轮子磕在马路牙子上，板车翻倒在路边，车上的衣服、书散落一地。

罗宏赶忙把书捡起塞进怀里，可他正准备捡拾地上的衣服时，被身后逃难的摊贩撞翻在地，嘈杂中耳边飘过一句脏话，“傻x，还不快跑，逮到了罚不死你。”

罗宏慌了，顾不上地上的衣服和翻倒在一边的板车，翻起身跟着众人就跑。不知跑出多远，他才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板车、地上的衣服，都被城管装上车，拉走了。

身后摊贩们松了口气。

“你丢了啥？”

“啥也没丢，我多机灵，东西都打成包了。”

“哎呀，刚才那个人买东西还没给钱呢……”

“还要啥钱啊，车子还在就是万幸……”

“刚才那板车是谁的？连锅被端了……”

罗宏低着头回家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怎么也没想到，进入社会后，找一个能安静坐下来看书学习的地方都这么难。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蝼蚁，面对生活的碾压，无丝毫还手之力。

摆摊的活儿也干不下去了，无奈之下，罗妈只好拉下脸面，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帮罗宏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冷水湾镇农经站协管员，工作地点在乡下，没有编制，不保证工资，但是包食宿。

罗妈问罗宏去吗？罗宏想也不想，当然去，他哪有资格说不去啊。

农村，曾几何时，是罗宏所不屑、鄙夷的地方。多少次他都以自己是工人的子弟而不是农民而莫名自豪，可现在，农村却是唯一能收留罗宏的地方。生活是多么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