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可信(2 / 2)
张太岳恍然,随即十分抱歉:“是了是了,你才得气没几天……是不是脱力了?是老朽孟浪了。先歇一歇,歇歇。”
关心地打量吴不可片刻,确认平安。自己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但觉一身轻盈,几欲雀跃。暗自好笑,强忍着陡发的少年心性,保持一贯的道貌岸然,坐待吴不可缓过气来,一边暗中盘算着。间中有同事因小事过来相扰,被他不客气地打发了。
半盏茶功夫之后,吴不可才恢复正常,道:“张大夫你这边有点气滞不通,我帮你舒通了。”指指张太岳胃口位置。
张太岳怔了怔,道:“我这两天是有点饮食不纳。你帮我舒通了?”将信将疑。因为一无所觉。转念之间还是选择相信了,满脸兴奋,抚掌道:“你还记得咱们先前的约定么?”
吴不可微微一顿,道:“记得。只是……”住口不言。
张太岳迫不及待,道:“只是什么?你不想学医?”
吴不可无奈,道:“我不是不想学医,只是,只是……只是我的身份……”
张太岳眉头一皱,顿时沉下脸来,道:“敢情苏公子以为拜老朽为师,辱没了你?如此也罢……”
吴不可知道他要翻脸下逐客令了,慌忙截口道:“张大夫误会了。张大夫教授练气法门,恩德如天,学生岂敢有那样的想法?是我……其实,我不是苏定可。”
张太岳瞠目结舌,片刻才得以恢复说话功能:“你说啥?你不是苏定可?”
吴不可肃容点头:“我不是苏定可。我被人下了毒蛊,受人胁迫,不得不进入成国公府冒充苏定可。我姓吴,名叫不可。”
张太岳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他。吴不可满脸挚诚,不容怀疑。但,对于张太岳十分明显的探究神色,他却是不再开口。
半晌,张太岳轻轻地叹了口气:“吴不可,或者你身世有难言之隐,你不想说,我也不问。老朽先前跟你的约定,你要不要遵守,都行。”
吴不可追问:“你老愿意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做弟子?”他想说,但他不能说。
张太岳微微一笑,笑容是饱尝世味之后的苍凉,目色是历经繁华之后的寂寞,缓缓说道:“英雄不问出处,好人不问来历。只要你拜师之时,答应为师做一个心怀苍生的好人,那就够了。”
吴不可一本正经,道:“弟子吴不可对天发誓,终生不背恩师,不负百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当堂跪倒,大礼参拜。
张太岳抬头看天,微微闭眼。受了吴不可三跪九叩,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把他扶起,脸无笑容,神情平和,道:其实,除了些许医术,为师也没啥可以教你的。然而为师还要厚颜向你请教练气功夫。你这个师父,拜着会不会觉得不合算?”
吴不可讷讷然:“师父言重了。”
张太岳捋须打一哈哈,细问他练气经过。听得吴不可一开始在别的地方无法静心练气,只有到佛堂才能静心定虑,他十分好奇:“岂有此理?都说练功要有安静不受打扰之处即可,哪里还要特定的地方?那个佛堂有啥古怪之处?”
吴不可便把昨晚上的探察发现说了。张太岳既惊且喜:“莫非那个菩萨塑像乃是某种可以帮助清心定神的天材地宝所雕就而成?传说北海有玉,性寒凉,可清心,名寒冰冷玉,莫非就是它?”
吴不可摇头说不知道。那个塑像有一个人的大小,无法偷偷带出门让张太岳藉此练功看看,但可以偷偷带张太岳去佛堂。张太岳摇头不允。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成何体统?倘若被人撞见,羞也羞死了,好歹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人物。
吴不可少年心性不知轻重,只是觉得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坏事,倘若万一被人撞见,径直坦白就是了,怕啥?在徒弟家里偷偷摸摸练个功法,咋地啦?成年人谁还没有一丁点儿隐私?
张太岳只是摇头不同意。明人不做暗事,真人不说假话。整天撒谎的人,无论如何不是正直坦真之辈;整天嚷嚷需要隐私权的,绝对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整天说需要安全感的,绝对是自私自利只知索取的人。
吴不可只能作罢。
张太岳见他满脸不甘心,反而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师今年已经六十有二,练得出真气与否,实则无关紧要。只是一辈子痴心妄想,到头来眼看你这边有个盼望,不想错过罢了。你珠玉在前,我便邯郸学步看看,倘若还是不能,那便是天意了。你且说说你这个蛊毒,到底是何来历?”
吴不可苦笑摇头说不知道:“弟子当时昏迷不醒之际被人下的毒蛊。”
张太岳皱眉头:“发作了几次?具体啥症状?”不死心又来搭他脉搏。
吴不可道:“发作了一次。先是胸腹隔肌处先发酸难受,然后心头马上疼痛,好像有人下死劲要捏爆心脏一般。那时候喘气不过,人就要昏厥了,偏偏又昏厥不了。然后很快就是全身发痒。上下痒,内外痒,无处不痒。把自己全身抓烂都还是痒,除了跳水自杀,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毒蛊在膏盲之间?”张太岳眉头皱得紧之又紧。他沮丧地收回搭脉的手,道,“为师才疏学浅,说来惭愧,实在帮不了你。对了,相信你倘若练功精深,当可把毒蛊逼出体外。”
吴不可精神一振:“师父也这么觉得?”原来他也这样想过。
张太岳点头:“理当如此。日常练功之际,你应当行气全身,探察毒蛊对你的身体诸处有没有侵蚀伤害,探察一下毒蛊附着身体的稳固状况。探察得明白了,有朝一日成竹在胸,要行气驱蛊岂不是易如反掌?”
吴不可本来想到体内毒蛊神色郁郁,这时候终于欣然色喜,连连点头。
张太岳当即转过话题,教他学习医术医道。
吴不可随张太岳学习医道,一直到黄昏才辞别走人。授艺之时,张太岳几次三番想探问他身世来历,想了想还是忍住不问。目送这个新收的徒弟在成国公府诸护卫簇拥下离开,他平静无波的脸容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浓重的担忧。这个徒弟,不知道收得对不对?张太岳啊张太岳,你确定没有老胡涂?
吴不可回到成国公府,苏宁宁即刻来问。得知他拜师学医,打算自力更生治好身上毒蛊,她大是意外,却也赞同。又说好歹成国公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拜师不当如此草率,需得补办一个拜师之礼。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吴不可不得不低声提醒:“算了吧,悄悄的就行了,我又不是真正的成国公府公子爷,你不怕今日越是铺排,他日事情败露就越是难看?”
苏宁宁玉容微微变色:“张太岳已经知道你真正身份?”
吴不可本想坦白,话到嘴边却改变了主意,摇头道:“唔,他还不知道我的真正来历。”心里自我安慰说这话不算撒谎,张太岳确实还不知道他的来历。
苏宁宁松了一口气,不无失落,道:“我那个弟弟……唉,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呢,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当定成国公府的苏定可了。就在刚刚,大长公主府托人过来,打算重议亲事。”
“什么重议亲事?”吴不可大吃一惊。
“高阳大长公主府大小姐方馨怡已经出阁,就是当今的西宫娘娘。二小姐方馨月待字闺中,性情温柔人样齐整,与我弟弟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之交。私底下,两人可是十分的情投意合的。三年前,姐姐做主,替我弟弟向大长公主府二小姐求亲。只因弟弟无故失踪,这桩亲事才耽误到如今。眼下,呵呵,高阳大长公主说,也该是结亲的时候了。总得你成家立业安安份份,姐姐才能放心出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