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痛(18)(2 / 2)
我问父亲,想看到怎样的希望。父亲说他想看到一个能在家挑大梁、在社会上树正气的希望。我又问父亲,为什么非要树正气不可,何必自寻烦恼。父亲回答说,正气才是才华与品德的真正融会贯通,他一生就为这两个字活着。
我深思起来,父亲没有向我阐述正气的深刻内涵,我也不想多问。是的,皮肤外面就站着争斗,正气,这才是精气神的极品韵味,它能抗诱惑、抗干扰、抗私欲、抗烦躁。
接下来父亲自然的说到那场官司。我深怕这种话题打破这么美好的夜晚,便打岔说,这只猫听说又下崽了,是吗。
父亲说,是的,可惜的是小猫都被老鼠咬伤了,还死了一只。
我笑道,不会吧,猫与老鼠来说,猫一直充当的是天敌的角色,怎么还有老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与天敌作对的呢。
父亲叫我先喝下茶再听他说,我只好依了。
父亲说,他本来也觉得奇怪,但后来还是想通了,天地间的角色都是可以转换的,再说没有谁给猫与鼠们上过道义与责任的课。
我有点奇怪,我觉得父亲有点怪怪的,我担心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正在纳闷,妈妈这时也蹒跚着倒茶来了。妈妈说,别听你父亲乱说,那只小猫是中毒死的。
父亲有点生气道,你就别多嘴了,你不懂的,我们要是不受官司所困扰,那猫就会有我照料,也就不会死了。妈妈笑着说,那也不是被老鼠咬死的呀。父亲哼了一声,把话锋扔向我说,别听你妈多嘴,我这样说心理才好受些。
我这下倒真的来了精神,便好奇的问,为什么呀。
父亲说,让猫死于异类好受些,死于同类不好受呀。
我一下被这话惊动了,是呀,好多事物都是同类相残呀,死于天敌至少是接近完美的残害呀。我明白父亲对这场官司的二审充满了疑惑与恐惧,只是他为了给我们打气才强装成一脸平静与详和的样子罢了。难怪父亲趁这个婆娑的月夜要极力打造这份静谧。
妈妈自觉插不上嘴,只好把猫唤走了。
父亲与我都陷入了沉思。后来我发话了,我说父亲这场官司输赢又何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呀,你这么大的年龄,也该歇息了。
没想到这话让父亲顿时火冒三丈,他一下把茶盅使劲摔倒在地,那些茶水还溅到我的脚上,好在茶早就凉了。父亲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向屋子走去,边走边叹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用不着了,该歇息了,该入土为安的长眠了。
唉,父亲怎么越来越象个小孩子似的,动辄就得罪了呀,老还小老还小,不过我还得上去安慰,不然生儿女干啥。
回到屋中,我给父亲取烟,他说昨天就戒了;我给他取零用钱,他说明天他就能领到工资;我给他讲城里的新鲜事,他说后天就不会新鲜了;我给他捶背,他说他只剩下这副老架子了,受不了外界的力。唉,真的让我没有办法。
我只好说,我们做儿女的并没有嫌你老了的意思,官司肯定要打的,只是想你不要管这事,我们也知道你还年轻,但因为你操心的事实在太多,所以想劝你休息一下。
越解释父亲气越大,后来,我只好不说了。
半夜里,父亲发出梦呓:正——气!
整个晚上,我没有睡好觉,想必父亲也没有睡好。
半夜里的鸡鸣将乡村的黎明早早的抽丝出来,我起得特别早,在父亲的床前道别要走,父亲没有作答,只是鼾声突然大作,我知道他是在佯睡,只好久久的站着。
父亲的心是极其脆弱的,情感也极其丰富,我能从那不规则的鼾声中体会出来。是呀,人活的就是一口气,而这一口气要是能忍下,也许只有柔顺与沉默才能吞声,这口气是要争的,为了一身正气,父亲,我向你学习。
妈妈把父亲推了推,这时父亲才伸了伸懒腰,故作惊讶的问几点钟。
我重复了一遍要进城去,父亲听到后把蚊帐撩开了一下,说,去吧。然后他迟疑的掩下蚊帐接着说自己不怕孤单。
我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的丢下几百元钱,然后静静的离开了。
当摩托车发出时,我无意间回过头,猛然发现年迈的父亲已悄悄的躲在门柱后,在不时的向我探头张望,我的眼泪一下扑了出来,我好想再多陪陪他,可是忠孝不能两全,我还得在八点钟前赶到城里上课。
在我回头的那一刹,父亲机械的将头掩藏在柱子后,我隐约可见几缕白发在晨风中飘荡,飘荡得令我心痛。孟子说人上七十古来稀,我好担心某一天,某一天成为定格。亲情是人生中最坚固的结构,我害怕这种结构突然哪天被生命的轮子无情的抽去钢筋。
摩托车荡起一路尘土,也许这会迷蒙父亲的双眼。在拐弯处,我本想借助反光镜看看那根隐蔽着父亲的柱子,不料,由于分神,我从车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腹部正好顶在一个三尖八角的石头上。
当我从巨大的疼痛中慢慢爬起来时,只见父亲已出现在我的跟前。我尴尬的一笑,试图扶起摩托重新坐上去,父亲这时却死死的把车往后拖,尽管他做出的动作是帮我往前推。我的心在悸动,于是干脆在路边坐了下来。父亲这时非要捞起我的衣裳看看伤着了没有,他将口水吐在手掌上,然后在我的腰部轻轻的揉搓起来。
我的喉咙一下硬着,感受着这份宽广深厚的父爱。我也渐渐的感觉到惭愧,觉得做儿女的对父母的爱实在是付出太少。我告诉父亲,自己干脆不走了,父亲听后淡淡的说,去吧,有事打电话就行了,当父亲的指望儿女能爱岗敬业。
我只好点头,并说过几天我就把小女儿送来。
我再次发动摩托开走了,当我再次回头时,父亲的背影象被岁月漂过的浅淡,他在村道路上往回走,头埋得很低,似乎已不认得回家的路。
有几滴水鸟溅进绿浪阵阵的稻田,那从山谷升起的炊烟,在无望的张望着什么。山尖上的晨星还在隐痛,仿佛父亲雾蒙蒙的眼神,又似父亲咚咚作响的心窝,还如父亲晚年那滴滴思子的轻粼,如泣如诉……
(19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