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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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时候(23,大哥的儿子终于考上了大学,高兴的父亲还奖励了孙子一些钱。知识是生产力,父亲很看中这个,前些日子还为村上的小学募捐。他有个想法,如果全村考上大学的人员达到两百名时,他就要与村支书商量要把这个村改名为大学生沟。
在贫困落后的山区,在孩子们身上投资文化,这才是最大的出路,父亲称之为第二条村道路。在中国,文凭是社会阶层的门票,很多人就是用这张门票才挤进不同的社会舞台的,其实爱心与品德并不是门票真正的防伪标记。在教科文体制的改革中,现代教育依然侧重于隋朝的科举。
说起大哥这儿子,在城中读到高二时便迷上了上网,后来又迷上武打,还悄悄把家中变钱的母猪便宜的卖掉,用换来的钱跑到少林寺,想去找小说中的那种掌门人。后来父亲知道此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并把他教育过来,他才又开始上学读书。
大哥与大嫂都从外地赶回老家,叫父亲给他们张罗办学酒的事。
学酒举办了两次,第一次在农村,据说很成功,来了不少人,大哥也收入了不少的情。第二次是转移战线,在城里举办。
可是这次,没有来多少的客,剩下许多席桌,这与大哥预计的二十桌还差十二桌,这让大哥大嫂很尴尬,剩下的席桌上的菜肴是不能退还的,这样据说是亏本了。
大哥气大的是就连大姐也不来欢庆,于是大嫂阴沉着脸对大哥说,各活各的人,各上各的门,以后咱们也不要去管她们家。
其实我是知道的,人情在于礼尚往来,再说人们也厌倦这种饭局,因为不能白吃的,每人得挂情,而这种情是用纸币表达出它的关系式的,那就是钱,至少是两百元,低于一百的人就不好意思来做客,只好托人在人情簿子写上个“代”字。
为了把面子撑起,我只好送了五千,大哥把我的名字用红墨水笔写在了最醒目的地方。这可急坏了四嫂,她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出这么多,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你这不是在与你四哥将军吗。
特意从外地赶回家吃酒的三嫂也凑了过来,说,你们都是拿国家壳儿的,出得起,没办法,打电话问过你三哥,他说小平曾说过人要向钱(前看齐,然后才能向后转,我们也只好摆上五千了。其实我明白,三嫂的娘家明年就要办房子酒了。
四嫂只得溜出饭店去取存折了。
二嫂没有回来,他对老大有意见,说他前些年在工厂替二哥搞管理时,受了别人的小贿赂,而没把准质量关,导致了他们巨大的经济损失。不过,二哥后来还是暗地里为大哥电汇来三千。
父亲也想撑面子,被我劝住,父亲只得送了两百。大哥把父亲的名字也写得特别大,这让父亲感到很不好意思。
那天,大哥对入席的人空前的热情,每桌都要亲自去敬酒,说了许多客套的话,而大嫂呢也要到每桌去撒烟。这让三嫂觉得很不习惯,向另一桌的四嫂挤了一个眼色,四嫂也把舌头吐了出来。
老家也来了一些人,吃过饭、挂过情,然后就被大哥提前准备好的大车给送出了城。有好几个人上车不久就下来了,他们想在城里玩一天。妻子在街道上碰见他们,于是把他们叫回了我们家,第二天傍晚,天气凉快些的时候才租车把他们送回老家。车上妻子听到有人小声抱怨说,这是吃第二遍了,想不来也顺不过。还有的在议论,现在活人好恼火,今天学酒、明天房子酒、后天满月酒、外天生日酒,有一个中年人接话道,我还吃过几次奔缺(田埂被水冲垮后重新修葺酒,反正是酒酒酒,把人灌死算了。还有人抱怨,说老大深怕我们多吃他一顿。车上的话搞得妻子一阵脸红,犹抱车窗半遮面,妻子想这也是在议论一种社会现象,也就继续佯装睡着。
父亲是吃酒后当天下午便与五嫂一道回家的。
大哥当晚点钱时,发现了两张百元假钞,大嫂开始不相信,捉住那两张钱,并借助电灯光反复照、仔细的辨,最后才确定真的是假的,气得大哥打算撕了,却被大嫂阻止,并说,这两张钱还不是很旧,我们也可以拿到别处去试试。很多人被他们搜索进怀疑范围。
后来,据说父亲还是添了八百,凑了一个能被二整除的数字,很干脆,也很刮目。
人情这些纸屑带着市侩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乱舞,让人的气韵输给了面子,这种恶性循环富了馆子、穷了肚子、肿了面子。
四嫂的门户随着四哥迈向官场的脚步而逐渐大了起来,平均每天要接到两张这种纸屑,生存的压力让人如履薄冰。
也是呀,就咱自家来说,那么多的姊妹便会对应两倍以上的生日,这还不用说晚辈们的结婚、生子、修房造物等等。后妈那边的亲戚也很多,自从她的到来,也就同时打开了人情的闸门。而自己的母亲也有九姊妹,父亲有八个,唉,实在是不好理顺哟。社会朋友和单位的同事也够人呛了。
四嫂看到大哥的学酒收入不少,也受到了某种启示,想出了一种解决的办法,她准备给父亲过生日,说这样可以收些情,现在的人都兴这个。
当四哥知道她这种想法后,生气道,我还以为你是出于孝心,没有想到你会拿父母来做造钱的模子,拿父母的生日来赚钱,这实在是侮辱老人,过生是应该的,不但要过,而且要过好,一分钱也不能收。
四嫂碰了一鼻子灰,说四哥迂腐,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四哥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不再提及给父亲生日这事。然而四嫂已经把话早就放了出去,就差发请帖这步,这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四哥决定,干脆为父亲的晚年大办一场,让辛苦一辈子的父亲风风火火一把,让四嫂尽可能的通知大家。为了多几分慎重和严肃,请帖上的字全是由四嫂在单位的电脑上打印的,她原本还帖上鸡毛,也许是受到了那部老电影《鸡毛信》的启发吧,这种细节也亏她想得出来,弄得四哥一阵苦笑,难怪父亲曾封你为细节大师,四嫂只得取消了这一细节。
在整个大家庭中,四嫂那张嘴很厉害,父亲早就说过,四嫂那张嘴能把猴子哄下树。三嫂暗地里埋怨过自己,说自己没读几句书,想说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也不及四嫂的漂亮。大嫂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很少发言,不过她有代言的,那就是大哥。二嫂的心理活动很热烈,开家庭会时,她只热衷于泡茶与换茶,而不象四嫂爱归纳些折中方案并作些总结性发言。
这次四嫂加大了宣传力度,在儿女中,这是第一次有人为父亲办生日,四嫂在女儿那里听来一句英语单词“party”也被引用上了,电话上通知三嫂时,使三嫂误听为“怕提”二字,三嫂便问她,给父亲过生,有什么提的,你尽管提吧,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四嫂回答说,我才不‘怕提’呢,这是自己要求为父亲举办的,大家到时回来一张嘴就行了,这次不设礼簿、不收一分钱的,为父母过生天下哪有收钱的道理。
四嫂给我分的一项任务是为父亲写生日对联,另外还要加上一个大的横幅,我不懂横幅的意义,妻子对我说四嫂拉横幅的意思就是想表明是谁为父亲过生的。
在父亲生日前的一个月,全村乃至全镇的人几乎都知道四嫂要与父亲过生这件喜事了,他们还知道四媳妇将为父亲从城里请来老年秧歌队,据说到时还会把做蛋糕的人请到现场,要做一个比人都高的大蛋糕
大哥对生日不收钱一事大加赞赏,不料大嫂流露出一句:赔了钱,也要赚回名誉。
蝴蝶结结巴巴的飞,以糊涂的心态追寻着美好的心境,在乐观的父亲眼中,它们总是飞得笑哈哈,这些生命的幻章,世间也许只有它们才懂得如何生活在形式主义的美感里。父亲认为家其实就是一种形式,求大同、存小异,这种形式才能产生美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生活本身就是由丰富的矛盾织成的,只要顾全大局,这些日常中的小矛盾也会成为生活中的文化与理趣。
而那些滑翔的蜻蜓,它们不及蝴蝶那样会享受生活,蝴蝶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美丽的花中,即便到了晚年,也能化作详和安宁的理由,成为某种精神标本。而蜻蜓呢,这些细瘦的感叹号,一生都没有确切的寄寓,心灵一旦没有形式美的寓所,那么此生便注定孤独。在父亲看来,这些细瘦如清词的蜻蜓,只能在形而下飞。不能消化矛盾,就只能如一滴唏嘘,晚年就只能在无限感慨与失落中成为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不和谐的利器。
父亲也为这次生日有心理准备,他想利用这一形式,尽可能的在晚年能将儿女的心紧紧的聚焦在一起,他要利用这一形式,向人们再次传达这样一种信息:孝友传家!
父亲逢人便夸四媳妇,他的目的是想在全村人的心中树立一种忠孝的楷模,而这种楷模的标准选项只能落实在由外头接进来的媳妇头上最为合适,能达到教育大家的目的,自然自己的儿女只好作淡化处理。
生日这天(23,四嫂组织了一个车队,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带领着长长的队伍从城里出发。一路上好让人羡慕和忌妒,都用仰视的眼光望着这个好媳妇。
到了镇上的村道路入口,由于这条在城里人看来显得无比抽象的村道路不能通车,大家只得下车步行。这样,队伍比车队拉长了数倍,很是壮观,有点像现代人提倡的红色旅游,模仿长征的大行军。四嫂还想把队伍拉长点,一再叫大家当心路面上指天骂地的石块,不要太挤。
秧歌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统一的彩色服装在村道上形成一种韵律与节奏,这让山民们从大山的褶皱里弹了出来,惊讶的看着这一盛况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