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2 / 2)
四嫂那天穿得很刺眼,红衣绿裤,这样分辨率极高,人们一下子就能在队伍中大概加估计的认出她来。四嫂已经发福,再也找不出以前瘦得实在太露骨的影子了,由于胖,全身各个局部的肉几乎都成为球体,运动时这些球体按各自的愿望作不规则的运动,走起路来有点近似于某种抽象的自由舞蹈。四哥建议她要锻炼,还给她买了几盘瑜伽光碟,希望她能瘦下去。可是四嫂才不理会这套,说胖就胖,反正都结婚了,何必去受那个瘦身的罪。四嫂还用唐朝美女杨贵妃打比方,着实的让四哥笑了一阵子,四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要是真如杨贵妃那样胖得有滋有味就可以把四嫂天天供奉在神坛上了哟。四哥无可奈何,时间久了,也就把追求形体美的心思放在了一个家的和谐与人情门户上,也很少从正面解读去看四嫂,毕竟侧面可以减少一些胖的感觉,再说这样也比较放心,不会出现婚姻的天敌嘛。四嫂的名气也有父亲精心安排的成分,大家都夸四嫂是个大孝女,其实父亲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管它形而上还是下,能通过形式美达到教育人的目的就最好。
队伍临近家乡时,这时鞭炮齐鸣,鸣锣开道,彩旗飘扬,一片沸腾。
父亲这天早在幺女的陪伴下在村上将头发染上了黑色,姐姐是前两周与小姐夫从台湾赶回来的。妈妈也穿上了一件大袍子,领是狐狸尾巴做的。
这天西装革履的父亲也显得很亢奋,四处招呼着客人,亲自为他们握手,连一些妇女同志的手也握,那股亲切劲儿象慈祥的中央领导到基层慰问他的人民。
老年秧歌队成为山里的一道亮丽风景,人们争相观看,王嫂挤入围观的人群出神的看着,还小声议论,为什么那些老人不怕羞,那么大的年纪还敢跳舞。
四哥还专门从城里请来高级摄影师,四哥总与那人走在一起,哦,原来是在帮他一起找角度,要记录下这一历史时刻。
秧歌队表演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狮子队。狮子队完毕后紧接着就是锣鼓队。
晚上更是热闹,还有从城里搬来的歌舞队,他们唱完后就由儿女们为父亲和妈妈点唱。
四个蛋糕师傅忙了一下午,终于做成了一个高约两丈底座直径约一丈的巨大蛋糕,这样的蛋糕就连小城里的人们也感到惊奇呢。师傅们说这也是第一次试着做的,从来还没有人要求做这么高这么大的蛋糕,这样的蛋糕相当于空中作业,得用梯子小心的完成。山里的孩子们围观着蛋糕,不明显的喉结总在明显的移动。
二哥特意从陕西带回一小车礼花,当晚,礼花朵朵怒放在深色的夜幕下,把夜空惹得一阵阵痒痒,真可谓火树银花不夜天啦。那有点香的火药味浸润着夜风的肚皮。
到了正生日的第二天中午,主持人把父亲门下所有的儿女和孙子们叫到院坝里,分成几排站着,前面衔接的几张大桌子上放着那块大蛋糕,另两张并排在一起的桌上放着两把太师椅,左边工整正楷的坐着父亲,右边舒坦慈祥的坐着妈妈,准备听主持人宣布生日仪式。
一阵鸣炮后,主持人先与我们一起唱起了“祝您生日快乐”的歌,架在房檐上的两个喇叭同时把歌声扩了出来。然后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四哥,让他亲自读贺词,四哥先清了清嗓子,绅士般的先向父亲与母亲三鞠躬,然后拿出早已写好的稿子振振有辞、慢条斯理的读道:
各位亲友,各位父老乡亲,在座各位来宾,你们好:春阳高照,花香四溢,在这个特殊而美好的日子里,迎来了父亲七十六岁寿辰,在这里我们儿女向父亲祝寿、向母亲祝福。特献寿词:劳苦功高父母亲,哺育儿女十一人,生之不易、养之不易、育之不易、个个成才更为之不易。儿孙今朝靠的谁,党的雨露阳光、父母的身体力行,对子女的严厉教诲;奔波劳累父母亲,福德远播有功名,为人处事树公正,一身正气酿乾坤;不辞辛劳父母亲,含辛茹苦育儿孙,教育子女操碎心,孝友传家是根本;一生奔波父母亲,百尝冷暖度人生,风风雨雨显刚强,血雨腥风显忠诚;年逾花甲父母亲,修身养性炼心境,年事虽高志千里,思想境界铸山魂。总之在这里用言语是难以表达父母亲的一生,在他高寿之际,儿女们欢聚一堂为父亲祝寿、为母亲祝福,祝他们晚年幸福、祝他们晚年安康、祝他们晚年精彩、祝他们晚年吉祥,祝他们晚年快乐、祝他们晚年风光。夕阳无限好,晚霞胜春光,霜叶红似火,人生意蕴长。再次祝父母生日快乐、生日万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谢。
宣读完毕,这让现场的人响起阵阵热烈掌声。我看见父亲的眼角挂着泪花。
礼毕的时候就该点上蜡烛了,大哥身子敏捷的就上了桌面,四哥没有来得及。四嫂凑到四哥身边,小声说,主持人忘记念生日的举办人了,四哥说,是我自己让他不叫念的,四嫂听后有点不快,小声埋怨四哥这种做法是好比把肉瓮在碗底,花了这么多钱连主题都没理顺,哪个晓得嘛。四嫂趁四哥不注意时便与主持人一阵耳语,主持人会意的重新拿起话筒,向大家补充了生日举办人,当他重复第二遍时,不料扩音器出了纰漏,声音未进高音喇叭,只得作低调的宣传。后来有人说是大嫂不小心把线给弄断了的,也有人说是三嫂。三嫂觉得有人怀疑她,便嘟咙道,老四(四嫂今天活得风风火火、张牙舞爪的,谁还敢惹嘛。
父亲并没有急于分割蛋糕,他由大哥扶下桌子,先走到堂屋口,深深的向堂屋鞠躬三次,然后声音颤抖的说,感谢我的父母能让我有今天,我能享受到这种荣兴,这全靠父母生前培德,今天是母亲的受难日,不孝儿先向母亲请罪和问安。
这些话让大家听得肃然起敬。
父亲说完便转身走向放蛋糕的桌子,这次是由四哥扶着他老人家上了桌子台面的。
父亲分割了第一块蛋糕,他递到妈妈的嘴边。儿女们在下面高呼着:祝父亲生日快乐;愿妈妈身体健康。
最小的姐姐把蛋糕疯狂的抹在客人们的脸上,一下子,整个院子再次沸腾起来,你追我赶,就连父亲也被她用蛋糕在脸上抹了一把,逗得大家笑得皮带也失去意义。妈妈那边的侄儿侄女也卷进这无边的快乐与追逐之中
在表达快乐方式的手法上,四哥总爱借助于麻将,一个搓字便能搓出生产力来,这也是这些年他在官场的感悟吧。四嫂也会在麻将桌上传递这样一种生活理念,那就是什么叫快乐,在四嫂看来,快乐就是用手通过某种介质把钱直接转来转去,心痛与欣喜的感觉全在得失之间。不过四嫂还比四哥多种打麻将时的展示个人魅力的机会,因为每每与客人相聚之时,她会边打麻将边打手机,父亲生日这天,围观的人很多,四嫂又掏出手机大声发话了:喂、喂、喂,我最近业务特忙,没能顾上给你们上海的厂家回话了;喂、喂、喂、我给你们的货款收到了吧,点点数;喂、喂、喂、你们再给我打三十万过来吧,听到没有,不,最好再给我加五万。
围观的客人有的惊讶起来,有人当着父亲的面夸四嫂好能干,父亲听后总会笑着说,是呀是呀,我挑的媳妇嘛。四哥也打趣道,爸爸,这是我自己挑的,不是你老人家挑的哟。一席话让大家都乐开了花。这时三嫂把双手揣在裤兜里神秘兮兮将矮而结实的身子向高挑的二嫂摇了过去,好奇的问:老二,老四真的有三十几万吗?这时二嫂猫下腰向三嫂耳语:呵、呵呵,是有三十几万呀,人家虚荣心强,我看远远还不止这个数目。三嫂听后嘀咕,那她干吗在我们家里人面前老是叫穷。二嫂接着先是笑了一小段,然后小声说,老三,那是三十五万颗小螺丝钉,她们不是在经营汽车零配件吗。三嫂的心一下平静下来,说,哦,原来老四在假打,我就说嘛,瞧她那个样子也不象挣大钱的。然后三嫂与二嫂都咯咯咯的把嘴型笑成了喇叭花。这笑直接吸附过来大嫂,三嫂便把四嫂假打的事小声倒给了大嫂,大嫂听后脸上似乎顿时弄丢了表情,大嫂淡淡的说,我就在替老四们计算,也许真的有那么多钱呢。这话如一瓢绝对零度的冰水,很快便把三嫂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透心凉。
妈妈这天在媳妇们面前多了几分威严,指手划脚的爱发号施令。我从来还没有见到过她有这些内在的潜质,四哥说这也许是她表现权欲最好的一天。我想也是吧,权力是多么的迷人,它本身就隐藏在人性之中,复苏只是个时机的问题。二哥听到后说我小题大作,不过还是夸我有政治抱负了,这个大家庭目前就需要这个。
妈妈对大姐很有意见,对父亲说,她为什么就不叫我一声妈,好歹我来这个家也有十多年了。父亲马上解释说,这些小事就不要去强求了,嘴上叫得再好又起什么作用呢。妈妈听后有点生气的说,那我的生日也得好好办一次,要风光大家都风光,不然我怎么好见娘家的人。
其实他们哪里明白父亲的心思,这次隆重的生日是过给政治看的,是荣而不是华,是贵而不是富。说穿了就是过的一种教育,一种孝友传家的理念!
妈妈的娘家那边已放过话,说明年要来吃她的生日酒。
父亲没有再说话,一个喷嚏差点就打到天边去了。
自从四嫂为父亲举办了生日,父亲的精神便格外的抖擞起来,而四哥与四嫂也在人们的心目中构建起行为生态,家乡人在暗暗夸奖他们,甚至于在向他们学习。
父亲的孝友传家理念深入家乡的人心,当现代文明被日益膨胀的物欲所冲刷所砍伐时,这种孝的理念便在向善的土壤中逐日崛壮,孝,是东方的美德,是民族精神骨架中人性的钢筋,根从何起,苗从何生,木本水源,这些都是人性中向善的根与本。
大哥的美名传播速度仅次于四哥,不过传播的频率要大些,那句背成死茧的话“买母行孝”让很多人感动。从某种意义上讲,后妈成为孝的平台,引擎着一个家的整体形象,所以大哥用买母行孝这两个动宾词组的组合,当然会赢得人们的尊敬。
大嫂在父亲生日那天也给人们留下正面的印象,她不时的给妈妈理衣领,还给她梳了几次头,据说还为几丝白发动情的流了泪水。就说三嫂吧,别看她脑海里除了山路与土豆外便不会存活几十个字,但她这天也表现出色,说的话很好听,她对后妈家的亲戚说,妈妈是最好的妈妈,知冷知热,心疼儿女,也呵护孙子,比以前的母亲都好。这话立即引来几位姐姐的不满,大姐还打算找几个强有力的例子来当面攻击三嫂,但考虑到会伤刺后妈那边的亲人,也就作罢。四姐小声对三姐说,她认为三嫂的话一定是三哥给教的,‘呵护’二字怎么会出自她口。二姐还如往常一样,没有向后妈流露出过份的亲热。
一个家,不管怎样,表面工作也得做,并且还要做好。阳光下的三棱镜,它可以分解出七色的光彩,而七色的光彩同样也可由三棱镜聚合成一种无色的光,生活就如同三棱镜,全在于怎样去理解、去看待、去透视,有色与无色全在于选择什么样的立场与角度。
父亲的生日刚过一个月,二组的那个老人也成为过生的目标,他的八个儿子有足够的资金过好他父亲的生日。
老人的家在本村算得上有名气,一家人都有铁饭碗,尽管现在这种铁饭碗的体制已被打破,但身居要职的人又有几个轻易就下岗了呢。拿三嫂的一句土话来说,掌印把子的人的关系是巾巾连着大布衫。
儿子们在全村帖了红榜与告示,通知他父亲生前的所有好友来参加生日聚会。可是天公不作美,据说到生日那天,便下起了一场大雨,大雨下得很欺负人,居然把收情的礼簿给淋着了。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去吃生日酒的,毕竟他们平时不在家乡,团结的人也并不多,有人说他们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父亲那天去了,父亲对他们说,这主要是村道路太烂了,一下雨就没法行走,所以好多人没法来。父亲的本意一是解嘲,二是想让他们也为村道路出点力。他的大儿子听后很懊恼,抱怨说不会给家乡的村道路出一分钱,还说以后自己老死了也不占用家乡的七尺见方的土地。
“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啰啰儿啰,挑起扁担啷啷扯,撞扯,上山岗啰……”有几个小朋友在下雨的那天唱起这支老掉牙的歌,这歌声被雨绞得如同一网牛虻刺网住八个儿子的心,后来还是老大用糖果剔除了这刺,小朋友们这才没有无心的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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