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1 / 2)
(1
表叔的离去既加重了父亲的思想负担,同时又激发起这位智者对生命的审视。现在他比较放心身后的事情了,至少我亲口答应过他,妈妈的事由我全权负责。
晚年的父亲有很多变化,他爱自言自语,一株小草也能让他进行交流和沟通,看来老人们都需要对话,需要用对话这种方式天然的剔除心中的愁楚。
父亲的第二个变化是喜欢静静的观云。也许人生的历练让他寄情于云的情绪,也许那些云卷云舒,能让他进入回忆与回味的人生状态吧。
那段时间,我经常夜晚惊梦,于是只要一有空就骑着摩托溜回家去看望老人。我发现父亲苍老了许多,头发白的一点儿都不含糊。而妈妈呢,也似乎胖了许多,胖得更具概括力。这是一种虚胖,这种胖令我担心。她与父亲站在一起时,父亲因这种强烈的对比而更显得瘦削,似乎父亲瘦得只剩下中心思想了。父亲的这种瘦,仿佛如一根细长的针,刺入我的心底,我害怕他老人家身体缺乏营养,害怕他突然停止高贵的思想。没有想到表叔的离去会让父亲心力显得这样苍老,好在他精神还好,思想轻松得如同池塘中的荷叶依然能够轻松的抖落那些露珠。
我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与父亲对话,尽管也嫌他某些话语过于的重复。记得有天傍晚,父亲坐在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天空的云彩发呆,我走过去问,爸爸,你又在想什么。
父亲惊了一下说,我在看这些云,来与我一起看吧。
父亲说他最先看到的那片云最终被风分散开了,象一盘散沙。我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是担心自己如果哪天不在了,这个大家庭还会不会团结。为了打破他的疑虑,我说,分散的只是形式,而它们的心还是凝结在一起的。
父亲浅浅的笑了笑,说,形式也很重要,它是对付世俗的武器,没有好的形式,那么内容也会干枯,甚至死亡的。
看来父亲的心事依然重重呀。我打岔说,爸爸,不要伤感了,相信你的小儿子我吧,我也会尊重这种形式。这时父亲显得更加的开心。他招手示意我过去与他一同认真的再看。
只见云层间裂出了一条缝隙,幽默的父亲指着那条缝隙说,那也许是一扇社交之门,挤进去就可以从事各种社交活动。听得我也笑了,我说,只可惜大凡社交都可以理解成性交,带着腥味。父亲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呀,尽想到局部利益去了,为父本来是想叫你挤进社交圈子,想你的手中也有权力,这样,至少这条村道路就不会拖泥带水不会没人管了。
我的眼睛湿润了,父亲呀,你怎么还想着这条路呀,好吧,等我哪天有钱了,政府不修我就来修,我暗暗的下定决心。
说来也巧,好好的天气突然起狂风了,暴雨即将来临,我催着父亲赶快回家,父亲却一直呆在那里,直到闪电进行着血腥的舞蹈,直到几声闷雷在天边结出了武力的果。
晚上,大雨下得很直裸,那些粗壮的雨线似乎用粗大的针在给大地做皮试。正在父亲家看电视的王嫂胃病突然发作,痛得在地上直打起滚来。
这可急坏了大家,这么大的雨,天又这么黑,到哪里去找人将王嫂送往医院呀。王嫂的脸一阵灰白,难道是胃穿孔不成。
父亲吩咐王嫂的驼背儿子赶快去村上把筛子医生请来,时间越快越好,因为她已经在吐血了。
这些老人呀,她们的晚年不知到何时才能有社会的保障机制,我把王嫂放在床上,用父亲教的土办法为她刮痧。王嫂好瘦,每刮一条痧痕,都会在她的身上出现一条红红的颜色,我小心的轻轻刮着,但父亲说这样会不起作用。
我向城中的妻子打去电话,叫她连夜组织一辆救护车先赶到镇上,这边再把王嫂用担架抬到车上去,必须到县医院去紧急救治。我不想轻易的失去这些只剩下晚年可以歇息的老人,不忍心失去这些乡亲。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王嫂的儿子浑身湿透的跑了回来,他没有请来赤脚医生,说他前些天进了一批假药,被城里的卫生局连人带药给扣留了。我再次叹息农村的医疗问题。
深夜两点多钟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说车快到镇上了,叫我们这边提前做好准备。
现在的农村很少有劳力,大部分身强力壮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我跑了两个院子,在高价的驱动下,才来了五个人。
一下大雨,村道路就更难行走,这时我才深刻意识到父亲为什么一再要为此路奔波。
一辆车能跑半小时的路,大家一共花去了两个小时,这时王嫂已经深度昏迷。
父亲与我一同坐在救护车上,又过了一个小时,王嫂终于被送到了县医院进行急救。
王嫂家很穷,儿子也因是个驼背而无法外出务工,这样便断了经济的活路。父亲也正为这些事发愁,他从衣袋里摸出那张全村老人的名单,干枯的嘴唇在不停的蠕动。在父亲心里,他不忍心老人们从这张名单上被划去名字。
我对父亲说,王嫂这笔钱我愿意出。然而话好说事难做,现在的医院是住不起的,要花去很多的钱,于是我打电话告诉四哥,想向他借点,只是我担心这会行不通,一是因为四哥的家境并不富裕,二是因为这是为外人做事。出乎意料的是四哥在得知我借钱的目的时,爽快的答应了,四嫂也买来水果。
人世间,所有的灵魂都可以用金钱去检验、去丈量、去较正。父亲也感到意外,念念有词的诵起“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王嫂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她原来得的不是胃病,而是肺病,好在抢救及时。
由于农村的老人没有医疗保险,费用全部由病人自己承担,王嫂这一住便花去一万多,十五天用去这么多钱,对农村的人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
妻子极为不满,说自家到处都该用钱,我们又不是多发财,又不是有权有钱或做大生意的人,两三千元我还可以接受,可是这么多。妻子有点不理解我,说我想装什么英雄,一家人要过日子,要用基本的物质去做精神的底料,我这样将钱花在不相关的人或事身上,似乎真的是傻得可爱。
也是啊,我一个平凡人干吗充当菩萨心肠,世上有太多受苦受难的人,我能全管得着吗。可是如果我看见了却不管,那么可怜的王嫂只有死路一条,这些老人,这些生命的个体,我多么希望政府能出台一系列的保障政策,这是社会的共同责任,和谐与文明本身就是一种社会体制健全的表现。
父亲见我陷入了矛盾,他鼓励我说,孩子,这笔钱父亲也出一半。我当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王嫂也是个心细的人,她不断打听花去了多少钱,我们只好说不多。王嫂一再的追问,会不会花几百块呀?妻子听后只得点了点头。
当王嫂从护士那里得知用了一万多时,她突然一阵木纳,半晌才回过神来,见到妻子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妻子慌忙把她扶起。只听王嫂含着泪哽咽着说,小妹子呀,花这么多钱呀,我这把贱骨头怎么还你呀,下辈子也难还清哟。
妻子安慰她说,嫂子,我们没有叫你还的,你安心养病吧,这点钱没什么,我们还年轻,有手有脚,能迟早挣回来的,大不过吃点苦,吃苦也就是多流点汗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