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2 / 2)
为了尽可能的节约一点钱,妻子与我商量,待王嫂病情好转后,晚上干脆把王嫂接回我们家里住,毕竟医院很冷,我们把那间空调屋让给王嫂,白天才上医院,钱要花在刀刃上。我想家中的条件的确比医院好些,也就同意了。
那段时间,父亲住在我的家中,帮妻子照管小女儿,因为妻子每天都要到医院去照顾王嫂。四嫂也尽量的抽出一些时间去医院看望她。
王嫂的那些亲戚也许因为太穷,所以一直没有提出凑钱的事,他们只慌乱的对王嫂的命运进行过采排,就再也没有再聚在一起商讨出钱医治的事了。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人提出她是在我父亲家生病的,而不是在自己家,这就有许多某种可能了,万不得已还可以起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月后,王嫂的脸有了血色,身体也渐渐的恢复了健康。我们正在为这事高兴之时,五嫂突然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妈妈晚上睡觉的时候滚到了地上,现在脚手已不能动弹,口中在冒白泡。
这一消息如五雷轰顶,父亲听后差点就晕过去,我与妻子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们连夜赶了回去,五嫂正在给妈妈用热毛巾擦洗身子。妈妈的眼睛瞪得很大,她望着我们,那目光很软,布满了哀求。
五嫂轻声说,妈妈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尿床,想不换洗也没办法,天已经很凉了,五嫂只得在屋子里生了三盆炭火。
父亲走到妈妈身边,用手抓痒着她的手心和脚心,想试探她的知觉,然而妈妈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是眸子里不停的涌动着泪水,似乎在责备自己连睡觉也要人关心。
要服侍妈妈是件十分艰巨的事,因为胖,要抱起她也得至少用上三个主要劳力,这怎么办啊,父亲比我更着急。
得先把她送到县医院,我说。
大哥知道这事后,在电话中训斥,自己的稀饭都没有吹冷,却去吹别人的,不去给王嫂献殷勤,就不会生出这种灾难,谁引起的就由谁负责。说罢“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好在这电话是我接的,父亲问我老大回来吗,我只得点头。
二嫂在电话里指责我,说曾经反复给你们说过数次有关后妈身体的事,父亲不听情有可原,不过你是个知识份子,曾经送你读书不是白泡汤了吗。我听后也说道,既然要这么说,那我也可认为是你先前埋下了中风的种子。二嫂一听,气得在电话那边咆哮。后来二哥知道这事后,便电话上告诉我,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妈妈的病治好,说自己马上动身从陕西赶回来。
三嫂的回话多了艺术成分,她在电话上说,老弟呀,我们不是不想服侍妈妈,只是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听说为那个我们不叫妈的人治病就花了一两万,我看这个叫妈的生病你肯定会先为我垫支上的吧,我认帐,啥时有了啥时还。我哭笑不得。好在三哥两天后便赶了回来,说没钱也得出劳力才行。
四嫂一再强烈建议,说妈妈正处在病危之中,不能送去医院,不能再折腾颠簸,说自己咨询过权威的医生,从医学上讲,这种病最好是在家治疗和调养,待身体适宜后才能送到医院去。四哥也认为有点道理,叫四嫂先回城去找医生亲自来家里治病,钱,可以多出点。
五嫂说她愿意护理,只是家里的猪牛得有人喂,自己能来的时间不会很多。
我的妻子没有说什么话,这次她没有责怪我,她只是叫我继续办好美术班和照顾好小女儿,自己回家去服侍妈妈,不去挣钱谈什么治病。
父亲什么也明白,他没有向谁强行安排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老大吃那么多苦送儿子读书不知是为了什么。
实在没有办法与能力了,王嫂被我送了回去,妻子给她在医院开了许多药。
社会就是由许多双不同的眼睛构成的,道义才是它真实的心脏。许多人在用疑惑的眼睛观望或者说是在注视着后妈中风这件事情,父亲也很看中这件事,他用水打过比方,说什么样的模子决定什么样的形态,什么样的形态决定什么样的人格,什么样的人格决定什么样的道德,什么样的道德指导什么样的人。
大家都在看这件事,这是提供教育的一个人性平台。
五个姐姐也抽时间来看望,出钱与出力,就连远在台湾的小姐姐也坐飞机赶回。妈妈的娘家也凑来不少的鸡蛋。
老人中风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事,吃喝拉撒几乎都得在床上进行,这样每天就得进行数十次的清洗。整个屋子也弥漫着一股股说不出的怪怪的气味,身体素质差的人一闻便会呕吐。
弟兄姊妹除了大哥大嫂没有回来外,大家都在三天内赶到家里。三嫂原打算不回来的,被三哥用命令似的口吻驱赶了回去。
由于精心的服侍与料理,一周后,妈妈的手指可以微微的动了,这真是个喜讯,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迅速的将她送进了县医院,在县医院住了两个礼拜后,妈妈可以坐起来了,这又是一个惊喜。二哥这时建议把妈妈转往到地区医院,及时的得到更好的治疗。
到23年春天,妈妈终于出院了。
出院这天,大哥大嫂赶了回来,父亲轻轻的说,你们能回来真好,要是能再早回来几周,就更好了。
村上送来一张匾,写着这样的字:孝友传家。
我对父亲说,爸爸,这是你常教育我们的那几个字呀。父亲微笑着说,看到了,全看到了
父亲再也不敢往城里走了,他几乎成为妈妈的遥控器,只要她一声咳嗽、一阵喘息、一个翻身,都会引擎着父亲的神经。
我再次去接他们,想让他们与我一起住在城里,可是父亲一直心事重重,不再答应,他是担心会给儿女们增加各种压力,同时也害怕妈妈再次中风。
父亲一生所吃的苦不是几句文学词汇就能够表达出来的,所有的艺术都有它自身的缺陷,因为所有的艺术都不能完整的还原流经生命的时间,而只有时间才与呼吸同拍、与心跳同步、与生命同源、与意识同根。为了养活十一个子女,并且让大家都能读书,父亲煎熬着时间,时间也针灸着父亲。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节俭,就连变了质的剩饭也舍不得倒掉,他放上些盐巴,或倒些开水,就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其实我的母亲更苦。时间成为生命中的弹性,时间成为苦难之父母。
我想尽自己的孝道,不管父亲与妈妈下不下来,我都要把他们的房间布置得特别好,添置了饮水机,单独安装了空调,在房间的衣架上,我挂着父亲的一顶草帽,在小茶几上放着一本父亲最爱读的古书和他曾经使用过的一幅眼镜,我喜欢这种感觉,有时打开这个房间,我就会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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