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北上猎狄(2 / 2)
“世兄大才,当可远离这荒凉北疆,再入京师,想必……”
“哪里又这般易事。”李成梁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况且,“这孩子应在这里,当有一段因果。”
“这……”张明海想到家中幼女,正要再问,却见李成梁的脸色深沉,生生按下话头,不再言语。
此时过午,深冬时节,当空西斜的太阳给这支队伍带来可怜的温度,但仅就这些温度,也足够人们感受到这日光下的温暖,毕竟,在没有日光的夜里,让人凄寒入骨的,可不止有温度。
李成梁自顾自的想着事情,张明海却四下里打量着骑队中每个人的神色。李家的游骑有短巾遮面,看不仔细,只看眼神,全是平静坦然,再看自家的子弟,脸上虽无惧色,却有几个嘴唇已经抿的发白,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出城百里,对于张家的骑队来说,已经过了警戒线,再往前,就是食客警惕的搏命杀场。历次西出丰城百里之外,回来的都是个个带伤,回不来的,也再没见过。
李家的庄子本来就在城北二百里开外,城北这片地方,虽然不通商路,却被李家人清理了不知道多少遍,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苗头。
“啾……”一声箭啸如尖刀般,划破队伍沉闷的空气,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张家的几个子弟纷纷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张明海正欲起身,眼神扫过李成梁,发现他还在出神,身边的几个李家游骑也不动声色,只管闭目歇息,也按下心来,摆摆手示意自家子弟等待命令。
稍倾,远处现出两个黑点,再等一会儿,只见一个少年跃马先行,身后一个身影,罩袍布甲,竟骑在一头硕大的山羊之上。此人身负刀盾,单手擎羊,另一只手中,隐隐约约竟是拦腰提着一个人。
随着两人接近,拴在一旁的战马竟隐隐的有了些不安,众人仔细看过去,只见那黑袍身下的,确是一头巨大的山羊无疑,只是开口发出的啸叫,以及口中狰狞的獠牙显示,这畜生绝不会跟它的同类一样,靠花草根茎果腹。再加上其身上散发的阵阵阴暗气息,这才让战马下意识里感受到威胁。
众人大多没见过未丁,张明海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前面的少年虽分辨不出,后边那一位,却是晌午才在衙门里见过,当街斩杀了崔家护卫的高手。那当先跃马前来的少年,自然是李长安无疑。
此人来历古怪,李长安介绍时说,此乃是一员未丁。回想晌午对接的一掌,再看此时气势,张明海不禁再叹一口气,李家人一向古怪,这未丁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李家若是有这么一支由未丁组成的军队,怕是连崔家也压不住他。
只是这羊?
见张明海诧异,李成梁见怪不怪的解释一句,“被虚空煞气侵染了的牲口。”
“什么把戏。”张明海见李成梁不再继续解释,也不追问,嘟囔一句,也就作罢。
稍倾,两人赶至营地前,勒住胯下坐骑,只听“扑腾”一声,未丁手中之人被丢在积雪上。
道上的积雪,早被李家的游骑和着泥浆踩得硬实了,这道边的雪虽不厚,也没了人小腿,这人一被扔下,便生生的被埋在了积雪中。
“阿爹,”李长安翻身下马,踩着松软的积雪走到近前,指了指那个被随意丢在雪地上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埋伏在道边偷袭,可惜本事不济。”接过水壶,龇牙咧嘴的灌了一大口,又说道,“我看他装扮的怪异,不像咱们的人,就带回来了。”
似乎被冰雪冻的回过了神,那人挪动几下,抬起头来。此人与中原人不同,宽脸圆鼻,眼睛耳朵都要比常人小一些,头上光溜溜的没什么毛发,开口喘息间能看见嘴里的牙齿,竟稀疏宽大。见了众人,似乎受到了惊吓,口中“叽里哇啦”的怪叫,又似乎在讲话。
“哟。”张明海看了笑道,“我这大侄子当记首功,刚出城,就生擒了野人。”
“这也是个野人?”李长安反复打量这个被未丁像抓小鸡仔一样抓回来的男人。在以往听到的传说里,几百年没有狄族南下,丰城四家最大的敌人就是野人。
李长安之前虽然没出过县城,但四家回城的巡防校尉见过的可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伤残过半,李家游骑有李成梁的术法护持,另有些奇巧应对,每每虽不致残损,也是伤者颇多。
也就是这一伤一残的区别,就为李家积攒下了深厚的家底,以致李家游骑从不惧怕出城巡猎,城北两百里内的野人,被李家游骑清理的干干净净,罕有踪迹。
“大人,这野人不是原来城北的。”一个身着铁甲的李家骑士上前,将那野人按在地上,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一番,回到众人围坐的圈子里,掌心摊开,露出一枚石片,“之前他们可没有这东西。”
李长安好奇,拿在手里打量。这是一片被打磨的光滑的石片,只有成年人的大拇指大小,上面弯弯曲曲的雕刻着几道粗糙的纹路,凹槽深处,更是有一些黑乎乎的脏污。李长安小心的试着凑近鼻子,有一股淡淡的咸腥,那是人血的味道。
“这是个什么东西?”张明海知道自己认不得这些奇巧的物件,索性大大方方的开口问。
李成梁也不急着回答,随手从李长安手中接过石片,小羊羔皮的手套抹去石片表面上的污渍,让凹槽中的黑褐色纹路更加清晰。
在手中反复端详了片刻,李成梁的眉头渐渐皱起,“这是一枚石符。”
石符?李长安惊诧。虽然还没取仙药,得那一点性光,但已经能够借用阴阳易理,做些符箓法器,自然对其中灵性,隐隐的有些感知。但这一枚石片之上,却没有任何灵性的感应,倒像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石质的标记。
在场十余人,只有李家父子会术法,至少李长安这样认为,其他人看不明白,也就没有插话的余地。
张明海只管看着李家二人,就等着李成梁讲个头尾。
李成梁对幼子的质疑不以为忤,把那石片递给李长安,“狄族的东西,跟咱们还是有些差别的。”
狄族自认为天神后裔,一身勇力,都来自天神先祖的血脉,包括他们的祭司,使用的那些术法一样的能力,也是来自那些祭司的先祖,以及他们对先祖虔诚的祈祷。
这枚石片,是先祖对这个族人认可的标志,象征着他从先祖的血脉之中获得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说明了这个族人已经成年,具备了独当一边的本事。
“这是个狄人?”张明海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表面上看,此人既已成年,却身材矮小,只五尺有余,在人族之中,可算健硕,但在狄族之中,如此矮小,足以称得上畸形。
从武力上说,张明海与未丁交过手,虽未出全力,作为丰城数得上的武道高手,张明海对未丁的武力自然心中有底。要说与野人交手,或可高出一筹,若是狄人,就算是对上最弱小的狄族战士,也不是对手,更遑论是被未丁生擒活捉。
一个这样的狄族人,别说长到成年,一生下来怕是就要被丢弃在荒野之中,冻饿而死,最后被凶兽啃食,被冻土掩埋。
但眼前此人,身上佩戴的石片,足以证明,这是个成年人。
“他是个野人。”李成梁淡淡的开口道。
“野人?”张明海更加摸不着头脑。
一个有狄族身份的野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狄族一向以血脉为荣耀,身高七尺以上,身材壮硕,这是最矮小的狄族人了,就连身材七尺以上,身材瘦弱的成员,都要被丢弃在荒原上,成为野人。以此为标准,眼前之人堪称狄族的耻辱,怎么还会有狄族的身份。
“我可能没说清楚,”李成梁解释道,“这个石符,出自狄族的祭司传承,但这个人,是个野人。”
一句话,让被挑起兴趣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