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门集会众生相（1 / 2）
新历两百一十年腊月初七，是东林少主的成年礼，勿逡散人百年以来首度出关，而更重要的是新洲仙门的第一次集会。
五台山郭氏上月发出邀帖，既未言明为何事集会，也未言明有何人参会，但见连着三日陆陆续续上山的人络绎不绝，近些日来虽大雪不止，五台山的长阶无人清扫却也踏出一条路来，便知道这次集会是有些隆重要紧的。
而今新洲仙门大户共六处，再加上一些学成后自立门户、花里胡哨的小门小派约莫也有百十来家。各家家主再带上一两位主事的长老前辈，这么一来，这场集会略有些壮观，已是新洲建洲以来未有过的盛景。
五台山有结界禁制，入得五台山地界便无法调用外门法术，所以各大门派无论是掌门长老还是后生侍童皆要裹着御寒的大氅，缓缓爬着漫漫长阶徒步上山，上山的路上便难得的热闹非凡。无非是称兄道弟的寒暄，各家长者都算得上见过世面十分八面玲珑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面热络起来仿佛四海之内皆兄弟。
一个看起来正值青壮年的年轻掌门急急的从后面跑来，向前面一灰发老者追去。
“蕙笙前辈！前辈！”青年高声呼叫，引得一干人等皆回首望去。
“这是谁啊？”众人开始纷纷低声议论。
“这位名叫邹铭介，约莫十年前在南越一带成立了个小门派，现在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可以算得上年轻有为的后辈中极为出众的了。”
“看他年纪不大，怎么认得武夷净山的蕙笙长老？”
“这你竟不知吗？这邹铭介的小门派得以至今全仰赖净山的恩惠扶助。”
“这是一段什么渊源？我这近二十年一直在山中闭关，对这些风云变幻一无所知。”
“这要从邹铭介的出身说起了。他可是出自北岭薛氏。”
此时有一鹤发童颜的长者也颇感兴趣的凑来，“北岭薛氏？这毛头小子竟是那家遗孤吗？”
“薛氏？说来听听。”更年轻些的或是常年隐居闭关修行的皆好奇来问。
“十多年前北岭薛氏在东北一带如日中天，凡是进得门中者，修行进益皆一日千里，实则全赖家主暗自授意门中弟子修习禁术，玲珑阁决意凡修习过此类禁术者一个不留，便灭了薛氏满门。”
诸人纷纷点头，“这段事轰轰烈烈谁人不知，只怪这薛家主心思不正，偏要重蹈两百年前平云仙城覆辙。”
“这个邹铭介是薛氏门中唯一一个得免于难的。他当时正巧是在外遇上了什么难缠的大妖，这大妖已修成正果但依旧为祸凡人，居心不良，据说玲珑阁对大妖也为难的很，不知该如何对待。这邹铭介年轻气盛，只身带了一个尚未入门的小师弟，不管三七二十一，缠斗三四个日夜斩下妖兽还取了妖丹。此事过后，玲珑阁奖他有功，又知他未修禁术还能有此成就，是个难得的可塑之才，便放他和他的师弟自立门派去了。随后便有这蕙笙长老路拾少年，扶养成人的佳话。”
“可我见他怎么自行前来，他那师弟应当是他门派中的前辈了吧。”
“倒是他自立门派后，便再未得知过那个师弟的消息。恐怕是薛氏灭门后二人分道扬镳了。毕竟当年他那师弟年纪尚小，还未入门，隐姓埋名，另寻师门方是明路。”
“武夷净山向来乐善好施，遇到这孤苦的兄弟二人扶持一把也是他们一贯作风······”
邹铭介在一众人等的好奇议论中挤上前去。灰发老人一脚踩在阶上一脚停在阶下正在歇脚喘息。青年两三步跑上前托住了老人的手臂，“前辈，我来背您上山吧。”
“嗨，我虽年迈，但怎么也是个常年习武之人，让你背上山岂不让人笑话。”
“这百余人中您年纪最长，怎么会有人笑话。”
“我可不是年纪最长的，这次聚会，六大门派的大家长都会出席。不说勿逡散人、守月散人已近五百岁，楚氏幕后的大家长虽不常露面，但也生在古洲年间。我们净山也不过是仙门后生罢了。”
青年搀扶着老者慢慢攀山，满是疑惑的问道，“这可都是书中方能听闻的传说人物啊，这次集会只是五台山承办，他们也会参加吗？”
“六大仙门，净山亦是居了一席位的，既邀了我门家主前来，想必其它仙门的大人物也会来。这次集会是我有生百余年来从未见过的大阵仗，暂且不知是为何事。若是大事，他们来参会倒也不无可能。”
“大事？什么大事能惊动这些前辈。当年我师门三千五百六十四人遭灭门都未在六大仙门之中有所波澜。”青年谈及此事语气阴冷，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蕙笙长老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凝眉瞪眼道，“这是什么场合，这种话也能想说就说？怎么说你也是一派之主，怎么还小孩子脾气。”
青年垂首不语了，似是很听话的孩子知错般沉默恭顺。
蕙笙见此又叹息安抚道，“这么多年了，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放不下过去。但玲珑阁也有它的存在之理。若是当年不灭薛氏仙门，天罚降下来灭的就是整个薛氏管辖之域。两百多年前的平云仙城是何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玲珑阁的存在就是为了以杀止杀，用鲜血掩盖过错？”青年压低声音但语气中满是愤怒不甘，“若是有错，天罚自会惩罚该受罚的人，而不是由着玲珑阁肆意屠杀。人人皆道天罚酷厉，将平云仙城化为死地，但天罚并非不留人性命，平云公子尚存于世就是天道尚有仁慈的证据，怎像玲珑阁对我和师弟赶尽杀绝。当年若非您和梭摩前辈将我二人改头换面，还与这群蛮子几次三番交涉，我二人早就不知葬身何处，现如今竟还让他们占了个宽宏仁德的贤名，我实在是气不过。”
“平云公子性命尚在不过是传奇轶闻罢了，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可有人见过他？就连玲珑阁都找不到这个人，你觉得他真的存在吗？”蕙笙低声道，“两百多前灭城时的亲历者，而今唯剩仙门大家里的那几位天之骄子，后人所知也不过是大仙门的著述，著述虽描述平武十恶不赦，却又称赞灭城之时无一人叛离出逃，仙凡共赴黄泉，这是何等慷慨的悲歌，无论真假，对仙门修士来说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对新洲百利而无一害，拆穿这一切有害无益，谁会费力不讨好的指望着平云公子死而复生。”
“既如此，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无非是被天意、大仙家摆弄的道具，有何尊严可言。把新洲变成一个酷厉的刑场便是正义吗？那修仙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无论怎么修行，都得不到自在本心。”
“你这话偏激了。大局之下必有权衡，仙门、天意所做的决定肯定都是有谋划的。至于修仙······”蕙笙继续道，“早先诸人修行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不为妖魔所害。现今众人修行大多是累于欲念，愈想摆脱愈是沉耽。哎，勿逡散人五百岁，也未能羽化，我们这些俗世凡胎又何苦着相。修得本领，修得心性足矣。真正能修得自在造化的人，都是摒弃了本我、全然忘我之人，可凡尘之中羁绊太多太多，放下一些事远比得到一些事还要困难。”
青年短叹一声。二人闲谈着便上到翠岩峰。
五台山的殿宇皆白墙青瓦，鲜少雕琢繁饰，又极为讲究园林造景。宣文殿作为五台山招待众宾的主殿却隐匿于环廊园林之后，需穿过一片曲径松林才能得见这座素白的大殿。
众人纷纷于翠岩峰上宣文殿中落座，向来安静肃穆的宣文殿前所未有的喧闹。
蕙笙长老落座，邹铭介顺势坐在了蕙笙长老的右侧，左手侧的尊位留给了净山最主要的供养家族的家主，武夷魏氏。
魏氏作为新洲最大的商贾势力，派分两支，一支是江宁魏氏，以供给流通新洲衣食用度，掌管天下财源货币成为凡人中最具影响的势力。另一支武夷魏氏，旧业是制茶贩茶与江宁共营，如今主业则是搜罗世间稀罕之物，做凡人和仙门两方的生意，与擅长奇谲工巧的蜀山楚门来往极多。
魏氏两家虽有无可比拟的财富，但偏偏世代没有修仙的缘分，只能雇佣仙门修士。江宁魏氏广罗天下能人异士，保卫家宅、护运货物；武夷魏氏却并未向外敞开大门，而是供养着东南一代最富盛名的仙门净山，二者相互依附，两厢顺遂平安。
邹铭介环视四周，一抬头看到了头顶的计时漏刻。这漏刻有趣的很，是一个倒悬的正在盛开的巨大金莲，浮在一片幻术而成的水面上，水面如同明镜，倒映着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环绕金莲莲心的是八片娇嫩半开的花瓣，代表了每个时辰的八个时刻，外面一圈是十二片大的花瓣，意指十二个时辰。此时已掉落五片大花瓣，盛开了六片小花瓣。看来巳时将过。邹铭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术法漏刻。
“这个漏刻可真有趣。”看着看着邹铭介呢喃出声。
他身边的中年人听到他的声音搭起话来，“的确有趣！我方才听几位前辈说，这是巴山楚氏二十年前送给郭家主儿子的满月礼物。”
“送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楚氏出手真是阔绰！两家关系很好吧！”邹铭介感慨道。
“关系好？道友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楚氏和郭氏貌合心不合众人皆知啊。”
“啊？这是为何？”
话还未得回复，此时厅外传来一声清亮的鹤鸣打断了殿内众人的嘈杂。
“嚯！好大的排场！竟驾仙鹤上山，何人这么大派头喔。”有人不禁高声呼喝一声。
诸位都仗着自己有几分身份，并不去门外围观，但又个个翘首盯着门口，想要看看进来的是哪位仙门前辈。
稍事片刻，一个中等身材，天生笑脸的中年男子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脸色红亮，衣着光鲜富丽，浑身洋溢着十分轻快的气氛，仿佛此次是来贺什么喜事的。
男子正转着身子扫视，想寻一个好位子落座。这时一个五台山的小修士快步进来，向他恭敬地行礼并道，“魏前辈，我们已将仙鹤请去别院休息。”
“好好好，多谢多谢。”
众人此时心里明了了，这财大气粗、旁若无人的也就是江宁魏家的家主魏世赫。这就让今日的集会更加扑朔迷离了。若是魏家要来人与会，武夷那家到此自是看净山的面子，可江宁这家最不为修士们待见，若说有什么非要来此的理由，那大约是此次集会所论之事亦与凡人有关。
这边江宁魏氏还未落座，武夷魏氏紧随其后便到。这位江宁魏氏的堂兄魏世源更像是一修士，长袍阔袖高挑瘦削，虽气喘吁吁但明显是在门外打理了一番仪容，发色已泛灰白，但看起来温文儒雅，比之修士们竟更显仙风道骨，气质脱俗。
“大哥。”江宁魏世赫满面喜气的迎上去，魏世源亦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拉住了魏世赫的手。
“小弟，我们竟已有八年未见了吧。”
“哎，平日里只顾着家里那点事，却疏忽了阖家团圆。若非此次聚会，真不知何时能有时机再与你相见。”
“我看不如今年就来武夷过年吧，还未曾见过你那儿子，算来如今也有八岁了，带来让我和你长嫂见见这个小外甥。”
“嗨，我这儿子实在是调皮的很，比他阿姊还要古灵精怪，有趣的很。前些年阿涣好一顿闹脾气，总觉得我们偏心阿亭，结果阿亭人小鬼大，现在将他阿姊可吃的死死的。”这两个凡尘烟火气的男子难得聚首，谈论着子女，在一众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十分引人注目。
“真是羡慕你一对好儿女，我家那两个浑小子实在是管不得了。我正打算一个留在净山修行，一个回家学着打理家事。”
“大哥真是说笑，谁人不知你的两个儿子都是惊才绝艳的大才子，哪一家不羡慕。况且两个孩子又从小要好，胜似血亲！”说到此，魏世赫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打岔，“总之，有这两个给你撑家，马上你就能享清闲了，福气啊！”
魏世源听到那个词脸色一黑，复而又平和一笑，“是是是。都是好孩子，立业我倒是不愁，能早日成家就好。”
“嗨，不急，不急。这都是缘分未到，急不得。”
说着魏世源走到了蕙笙长老几案前，蕙笙起身，魏世源先行行礼，互相谦让着落座。魏世赫也行礼问候了老人家，随即坐于魏世源身后的座位。
巳时已过三刻，这时由内殿出来四个小修士，先是两人抬来一个粗糙的灰扑扑的青石匣子，紧跟着的抱了一摞书，最后面的手脚利落的整理了一下大殿高位上的七个几案。
众人立刻停了窃窃私语，个个翘首以盼接下来的几位响当当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