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宝塔遇高人(1 / 2)
东林仙府是新洲最具盛名的修仙圣地,地处黑海之上的蓬莱仙岛。仙岛与世隔绝,除了奇珍异兽便是东林一脉的修士。岛上人非任务鲜少外出,岛外人若无机缘纵然在黑海上飘上一年也无法近岛。凡人望去,只能见到一座白色岛屿闪烁七彩荧光,宛如白玉宝石砌凿而成。
东林仙府的家主历经两任,第一任勿逡散人在百年前将位置传给了儿子抱朴散人,自此隐退,潜心修行。抱朴散人作为新洲两百一十年来,不惑之年得道第一人,在仙门之中颇具声誉,本是被寄予厚望能够更进一步,真正羽化飞升,但却就此止步,娶妻生子。仙人子嗣难得,终于在十七年前得一子,抱朴散人之妻一介凡人因难产早亡,留下独子名洛聿,而今恰满十七岁。
新洲仙门的少年以十七岁为成人,在生辰之日由师门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趁手的贴身法器,一生相伴。
新历两百一十年腊月初七,洛聿一早起床梳洗,穿上一身精致繁复的水蓝色新衣袍,这身是上月去江宁的师姐带回来的成衣,据说是当下最时兴的式样。洛聿自出生还未出过岛,十七年来便是几身东林白道袍换洗着穿。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洛聿换上这身水蓝色新装就要出门,却又思索一番脱了繁琐的广袖外袍,又取了腕带将袖子束紧。
今日他就成人了,按照寻常修士,成年后就可以离开仙岛,接手第一个任务。
他十分希望能尽快看看外面的繁华万象。身为剑宗长老得意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得到一柄绝世宝剑,最好是有名气的仙剑。东林的藏宝塔内不缺名剑,但他自身能力不足,同祖父开口要法器恐怕还不够格······想及此,他紧张的隐隐冒汗。
世人皆知,勿逡散人严苛板正,一丝不苟,自两百年前闭关紫玉冰台后便避世不出,就连孙儿出世都不闻不问,可前些日子却突然提出要亲自为孙儿授法器。相比于东林少主的成人礼,东林师祖的再次出山才受人瞩目。
紫玉冰台在东林数百山林最深处的山谷之中,东林山林密集,又常年雾霭弥漫,加上设有重重迷阵,若非有指引绝对寻不到紫玉冰台,只有世代家主可以前来闭关修行,若是修为低下的年轻修士来此,只稍转上一圈修为就会大增,但这种无端的修为大增对年轻修士百害而无一利,要么全身经脉爆裂而亡,要么没有术法剑法的谐和调配而导致气血虚耗终将难逃厄运。
洛聿拿着做指引的迷谷树枝,犹犹豫豫站在山林外不知该不该进去。
“祖父,孙儿已在山林外,孙儿修为资历尚浅,不便进入紫玉冰台。”
“直接进来即可。”
洛聿得令,硬着头皮进入山谷,一下子被扑面而来的醇厚气泽裹挟住了,四肢仿佛被卸了力气,如同沉于睡梦般的感觉。他正觉得晕晕乎乎不知天上地下,突然这种感觉一下子散去,力气回到全身,仿佛坠了千斤担的铁锤,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一个白衣男子一把拉住他,他迷迷糊糊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黑须黑发,一双眼睛灼灼有神,带着和煦的笑意。
“祖父?”
“是我。”
在今日之前,洛聿设想过祖父究竟什么样子,他想祖父应当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头,没想到却看起来比父亲还要年轻一些。传言他苛刻刻板,不苟言笑,本想是一个时时怒目圆瞪的凶神恶煞般模样,却不料要和蔼亲切许多。
洛聿还觉得头晕目眩,费了些力气站起来,艰难的作揖行礼,“祖父。进来仙台,我四肢百骸都是酥的······”
“你是不是只练了剑法和心法,气宗一门全然未修?”勿逡散人背着手回到他一直打坐的那块玉石上,玉石打坐许久,受了太多仙泽,开出许多紫莲幽幽泛着银光。
洛聿一听长辈问课业,心下一紧张,酥麻感跑到了九霄云外,忙道:“并非孙儿未学,术法口诀我倒背如流,但是却不知为何无法积聚灵力,更无法使用术法。”
“修士无法使用术法,与凡人何异?”勿逡缓缓言道,虽是质问但并无责备之意。
听闻此话,洛聿羞愧难当,“我想是不是我天生凡胎愚钝,并不适合修仙。”
“恰恰相反,你生来仙骨,却因仙骨才与常人修行功法相异。气宗寻常教法你自然无法接受。”
洛聿震惊,抬眼看他,似是不太肯定这番话,“父亲向来说我肉体凡胎,应勤加努力。”
“他那是怕你心思不正,既是仙骨,修行就应先扎实基础,而后畅通经脉,早晚打坐汲取天地灵气,成仙指日可待。”
洛聿心动不已,只觉热血沸腾,“请祖父赐教!”
“沉心静气。”勿逡散人沉声厉言道,“切莫骄傲自满急于求成,你只是较常人多些天赋,成仙靠的是积年累月的勤修苦练。你先想办法打通经脉,学会运气吧。”
“我······自己想办法?”洛聿觉得祖父是在为难他吧。他自己如何找办法?
“修行之道诸多,皆需个人自行领悟,方能破除自身迷障,机缘自来。”勿逡散人阖目悠悠说道。
“破除自身迷障?什么是迷障,我也有吗?”洛聿忙问道。
“人皆有之,又各不相同。是每个人真正想、或不想成就的唯一。真正诚实于心,看破我执的人,才能破除迷障。”
洛聿似是恍然大悟,喜上眉梢,“祖父,孙儿此生别无他愿,只想好好传承东林衣钵,成为得道成仙的第一人。这是不是就是我的迷障。”
勿逡散人哈哈大笑,拱起腿换了个轻松的坐姿,甩了甩长袍的广袖,“哎。你还太年轻,经历太少,不懂何为迷障。慢慢来吧。”
洛聿又困惑了,正欲追问,勿逡散人起身打断了他。
“暂且先不论成仙之事,你的成年礼只管自己去藏宝阁挑,看中什么便自己取来。”
“藏宝阁不是只有家主才可以进?”洛聿自然直觉事情绝对不简单。
勿逡散人笑道:“并不是只有家主可以进,而是只有家主进去能全身而退。”
洛聿立时失落了,明明是他做不到的事为何还要他去做,祖父真是捉摸不透。
看洛聿皱眉迟迟不语,有些犹豫之态,勿逡哈哈一笑,“怕了?你放心,我既让你去拿,就是确信你能拿得到。何不先去看看?通关秘宝就在塔中,若你幸运,会获得两份至尊至贵的法宝。”
洛聿从紫玉冰台出来后依旧恍恍惚惚,站在藏宝塔前的广场上他仍有些如梦似幻感。
他摸出祖父方才给他的入门符咒贴在门上,未及思索便被一股力量生生拽进了塔内。
洛聿惊魂未定,回头却未见有门,四下环顾是一圆室,墙壁绘有色泽鲜亮的壁画,连起来讲述的是新洲每一个孩子的启蒙故事。
新洲在两百一十年前还是古洲大陆时期,陆上发生过一次可怖的天灾,黑海之水倒流,堤坝毁溃,妖魔横行,猛兽出山为祸人间,
新洲之南天雷滚滚风浪滔天,新洲之北冰雪沙尘铺天卷地而来,凡人无力对抗只得等死,修士也只能尽己所能奔波保命。
当时的东林只有东林真人和座下三名弟子,勿逡散人、平武散人和守月散人。东林真人正值闭关飞升的关键时刻,此时遇此危难,东林真人舍生取义舍弃三百年修为填海补天、平乱救人换来了新洲安宁。东林大义感动上苍,未及元灵散尽令其羽化飞升。
只是因此一难新洲之上凡人所剩无几,皆要依附各地仙门求存。大弟子勿逡散人继承衣钵传承东林仙府,开山广纳有潜质的青年入岛修行,教习术法剑术以使凡人亦能自保;二弟子平武散人资质最高,前往陆上冰雪之地开辟“平云仙城”,以仙泽护佑一城,招揽修士于门下为凡人斩妖除魔不计酬劳;三弟子守月散人资质较差,离开蓬莱云游天下扶危济困,留下诸多民间流传的故事。
这三位皆是洛聿的叔祖父,但二叔祖平武散人早在两百年前因触犯修士禁忌遭天罚,以至仙城覆灭,莫说洛聿未曾见过这位叔祖,就连这位叔祖父的故事也听的寥寥无几。
当初的天罚之重以至于留守仙城的凡人也都尸首无存,上苍无情,整座仙城方圆千里皆覆于冰雪之下,如今仙城遗迹亦残存瘴气,周遭无人能近。他一人之罪却实乃为祸苍生。作为新洲罪人,任何一位修士都将平武往事视作仙门耻辱,但具体为何事受罚,亦因其禁忌而不能告知小辈,虽流传了千百种说法,但依旧是一个谜,而现下真正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仙门中寥寥无几的几位两百岁以上的长辈了。
守月散人洛聿最为熟悉亲近,这位叔祖父极好风花雪月,大约是云游天下见多识广,每每来东林,守月散人总是为他带来些新鲜玩意儿,有时是风雅诗画,有时是机关做成的玩具。他带来的东西多半与法术无关,十分平易近人,也总是与他讲一些凡人俗事,带些凡人话本,洛聿童年不多的乐趣几乎都是这位叔祖父给予的。比起自己的亲祖父,守月散人更是疼爱他。
洛聿绕着空旷的藏宝塔底层看着壁画,画面上的颜料新鲜亮丽,但细节之处又有笔触瑕疵,这笔触说明壁画不是法术幻化而成的,而是人为绘制,并且前不久才修复过。若是藏宝塔只有家主能进,是谁画的这壁画,父亲吗?洛聿好奇摸了一下一处鲜红的颜料,果真颜料刚有些风干,若是稍稍用力便能抹掉。
“这画是我今日刚补的色,你别毁了它。”
突然一声慵懒的呼声从头顶传来,洛聿吓得浑身一颤,忙抬头寻人,在三层楼梯上一个穿灰色粗布深衣的高挑男子侧身倚在栏杆上低头瞧他,光线晦暗,洛聿也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听声音是个青年,身形也比他高大一些。
见洛聿警觉不语,男子伏在栏杆上微微探身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洛聿反问,“你又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仿若听到笑话般轻笑了一声,“我在这里快两百年了,你能进来却不知我在这里。”
“你是守塔的,还是关在这里的精怪?”洛聿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剑。
男子轻声笑着,转身迈着悠哉的步子下楼,边下楼边说道:“我看你周身仙泽充盈,就连衣襟也裹挟着仙气,但见你举止却不似仙人轻盈,可见你修为并不高。你是偷了什么法器还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洛聿被一个不认识的怪人这么一质疑,很是冤枉不甘想要辩白,却又觉得同这么个不明来历的人何必说这么多,于是冷言呵道:“我并不认识你,也未曾听说过藏宝塔中有什么人。我乃东林少主,你究竟什么人。”
男子一听他自报家门,突然脚步一滞,语调也低沉下来,“东林少主?抱朴的儿子?”
听这人对自己父亲直呼其名,洛聿心有不快,冷哼一声便作应答。
“没想到抱朴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上次同他如此安静言谈的时候抱朴也才不过像你这个年龄。”男子语气又复而轻松了起来,似乎是与旧人闲唠家常。洛聿听他这么说,心里暗自揣测,难道这人是东林暗藏的高人?
未及提问,男子继续下楼,边走边笑言:“我是勿逡散人亲自送进来的囚徒,鹿青崖。”
“鹿青崖······”洛聿呢喃着这个名字,却丝毫没有相关的印象。
此时清隽公子已经走下来,站在阁楼小窗恰好透过的一束金黄夕照之中,他被这光一打有些睁不开眼,抬起袖子半遮着脸迎着光,眯眼瞧那扇小窗外的天色。
洛聿不禁感叹,好清秀温润的青年。虽穿一身样式古旧的直裾深衣,但有种古朴的雅致,像是一个落了尘的玉器,又或是一块根雕,洛聿觉得自己盯着对方看很无礼,但却无法挪开眼球,他从没见过这样典则俊雅的人。
洛聿回神问道,“你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大约两百年前发生了一些事,你的祖父为了我不致惨死将我关在了这里,还封了我的灵脉,令我无法施用术法。这里我出不去,也没人能进得来,恰好适合修养,我便既来之则安之咯。”
鹿青崖的语气轻松坦然,但眉宇间又充满了无法忽视的贵气,令洛聿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他不似被困百年的囚徒,倒像是闭关百年的仙人。洛聿反感这样的压迫感,却又难以将目光从这个仿若古董的人身上挪开。
“你是仙身?为何两百年还能容颜不老,可你不是被封了气脉,又如何修行?”
青年可能太久太久没和人讲过话了,尽管洛聿不断的问,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皆如实、缓缓道来:“我乃白鹿仙身,本非人身,自然可以容颜不老。”
“那你和东林又是什么关系?我祖父为何救你?”
提及往事他开始在空旷的圆室中踱步,一边环顾四周壁画,一边漫不经心的讲故事。
“我少年时,在东林的一个谷中,同你父亲一起,随你祖父修行。”突然他想到了有趣的事,兴奋的说道,“当年他也总是板着脸孔,我总叫他小正经,和你现在真是一模一样。”
洛聿十分崇敬自己的父亲,不免要辩驳几分,“我父亲可是新洲两百多年来唯一一个不惑之年就得道登仙的!东林现如今能在各仙门之中占据首位,皆是为我父亲的天资折服而不敢轻视。”
鹿青崖很是肯定他的话,长长的嗯了一声,“嗯,他能有此成就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他突然回头疑惑地盯着洛聿打量。
洛聿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看我作甚!”
“你身上那些怎么仙泽越发少了。你是不是去了紫玉冰台,是从那里带出来的一身仙气?”
“是······怎么了?”
正说着,鹿青崖上前一步抓住洛聿一只手腕,用力握了一下,洛聿大惊忙乱挣扎。
鹿青崖只是抓了一下便放开了他,“原来你灵脉未通,灵力微薄。但好在你是仙骨,这才受得起紫玉冰台的仙泽。”
洛聿攥着自己的手腕,被他戳了痛楚,未经同意便揭露别人的隐秘,洛聿忿恨极了,“虽然你是前辈,但你这样未免鲁莽无礼些!”
鹿青崖连忙赔罪,“失礼失礼,刚才一时以为你会被紫玉冰台的仙泽所伤,故而鲁莽了。”
“我虽是仙骨,但天资愚钝,至今气宗一门全然找不到门路。”
“气宗?那是给凡人学的,你有根骨,入气宗岂不是舍近求远。”
洛聿一听,大为喜悦,“那前辈可以指点一二吗?”
鹿青崖凝眉思索一番,而后舒展眉头笑开了,“刚好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亦是仙骨修行而成,对这些异乎常人的修行之法我确实钻研有成。我可以教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紫玉冰台的一整块冰玉。”
“你要这个做什么?况且紫玉冰台是我祖父闭关的地方,我说了不算,要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切削切削,做个给你打坐的台子,碎料留给我做点小物件当学费。放心,他会给你的。”
洛聿疑惑不解,但很快鹿青崖转移了话题,“你进来做什么的?”
洛聿这才想起来,他是进来取宝的。“今日是我成人礼,祖父要我自己进塔挑法器。”
“你半点法术都没有,和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外加你的仙骨是多少守塔精怪眼馋的美食,无论你进到哪一层,还未取到宝贝就化作飞灰了。”鹿青崖漫不经心说道。
“这里精怪很多?”洛聿与鹿青崖对话良久,还以为这个塔中应当是很安全的,可听闻这话洛聿不寒而栗。
“你什么都不知道?藏宝塔藏的可不只是法器,危险的东西更多!”说着鹿青崖缓步走向楼梯扶手上摆着的一个青铜三足鼎,洛聿还以为这是一个摆件。
鹿青崖招呼他过来看,小声叮嘱道,“屏息来看。”
洛聿犹犹豫豫的上前探头看进去,鼎内竟然睡着一个手心大的狰,红毛五尾独角,的确是书中形容的章莪山神兽,“狰是这么小的吗?”
鹿青崖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要他小声讲话,“这鼎能封禁神兽,这只狰现在在这里睡着,但若是外人一旦走上楼梯,就会解除鼎的封禁,狰从鼎中跃出可就不是你眼前这只小兽了,发出的叫声足以让整个东林听见,另一只鼎中的毕方也会醒来,莫说楼上那些精怪,单是毕方就能将你烧得骨灰都不剩。”
“那该怎么办?”洛聿立时离楼梯后退了一大步。
“你祖父没给你通关秘宝?”
“只给了我开门的符咒。”洛聿将符咒拿出来递给鹿青崖。
鹿青崖凝眉看了一眼,“只不过是开门用的······”
复又沉吟,“你祖父可有嘱咐你什么。”
洛聿深思一番道:“祖父说,通关秘宝就在塔中,还说我会获得两份法宝。”
鹿青崖突然哂笑,自嘲道,“把我当作法宝,像个物件一样送给一个小娃娃。你祖父看似端方正直,就是这么对待一个久病客居之人的?”
洛聿惊愕,原来祖父是早已安排了高人相助。
想及此洛聿有些糊涂,倘若不需他亲自闯关历练,何必让他来藏宝塔自取,还要搭上一个隐士高人做他的通关秘宝。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对眼前这位不甚尊重。
更何况虽说二人年纪相差两百年,但在洛聿眼中,现在的鹿青崖也就是比他大几岁的同辈模样,由别人帮自己取相伴一生的法器,多少有些丢脸面。
洛聿虽胸中郁闷,但还是恭敬的开口,“烦请前辈指点我应该怎么做。”
鹿青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奈一笑,“你和你父亲可真像,以后这小正经的称呼后继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