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二个孩子(1 / 1)
龚大河最近的水烟抽得有点凶。
最近,他习惯了回忆,习惯了回忆那些他还算年轻的岁月。
在很多年以前,他记得那个男孩,他的孩子,他有他的眉眼,虽然人们都说他比较像陈红珍,但是,来自血缘的羁绊始终都在。虽然男孩子不懂水性,也不会打渔,但是,龚大河始终无比坚定那是他最爱的、唯一的孩子。
当年,那个孩子曾带给他无尚的光荣和骄傲。只是,后来,他离开小渔村,然后又回来,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这始终是个谜。
当年,他拎着一个行李箱回来。简单的行李里装着他为数不多的衣物,还有一辈子解不开的谜团。他回来了,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龚云飞的娘和她肚子里尚不成人形的龚云飞。
回来的第六个月,龚云飞的娘就生下了龚云飞,在龚云飞刚满百天的时候,龚云飞的娘亲就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面对众人的疑问,龚云飞的父亲始终一语不发,人们的好奇心酝酿久了,便开始发酵,最后变成流言蜚语弥散开来,逼得那个孩子从此失语。
龚大河知道,其实,从他回来的那天起,那孩子就生病了,他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郁,随着龚云飞娘亲的肚子越长越大,他越陷越深。后来,龚云飞的娘亲不辞而别,他终于病倒了,陈红珍为此哭红了眼,龚大河愁白了头,可是,毫无办法。
陈红珍曾对龚云飞说过这么一句话,龚云飞奉为真理:“你永远无法挽救一个觅死之人。”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来自他父亲的故事。陈红珍终是没能用她的药草把那个孩子挽救,那个孩子卧床半年,终是走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
从此,龚云飞只得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那时候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
龚大河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以为自己会藏得很好,可是,近来,这个秘密像一个越来越滚烫的铁块,捂在他的胸口,烫得他发慌,烫得他心虚。为了掩饰,他只好不停地抽水烟,哪怕水烟又苦又涩,那烟都快把他呛死,他都不敢停下来,只怕一停下来,他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那天,龚云飞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他紧张得双手颤抖,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他原本以为时间已经足够久了,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的离开,直到龚云飞的意外再次清楚地提醒他其实从未淡忘。是的,很多时候,他不自觉地把龚云飞当成了那个孩子。
龚云飞刚从深圳回到他们的身边,他们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但他们的内心是满心欢喜的。尽管他很平庸,还带着几分懦弱,但是,那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会笑,会呼吸,会和他们说话聊天。
他还像一个大小孩,饿了的时候,敲着盆要爷爷煮白切鸡;吃饱抹净了,又嫌弃爷爷的手艺不够好,说下次还可以委屈自己当试吃员,爷爷仍需努力改进。
他似乎迷路了,每天无所事事,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每天三餐不定时着家,可是,每天晚上还是会记得归家。无论回来得多晚,他都会第一时间悄悄地来到爷爷奶奶的房间,为他们掖掖被窝,然后才蹑手蹑脚地回房间睡觉。
他可能真的很穷,但从不伸手向他们要钱。他似乎并不着急去挣钱,对此,他总是看得开,爷爷说你就是个傻子。奶奶说你的脑袋是不是在养鱼,他就有点无赖地舔着脸、没心没肺地笑着。别的乡亲都说你们这么惯他,只会把他变成一个废物。可是,废物不废物的,本来就不是由谁说了算的。再说,就算他就只是一个废物,也不代表他龚大河不可以爱他啊。本来,他向上天讨要孩子的时候,他就没指望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难道不是么?试问天底下的父母,哪有嫌弃自己的孩子的呢?即使他身无分文,即使他落魄潦倒,他们都无条件地接纳他的归来。因为,那是他的孩子!是的,龚云飞就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哪怕龚云飞本不姓龚,他的身上并没有流淌着龚家的血液。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看着他会蹦会跳、无病无灾,一直到他们死去。
现在,龚云飞对小雨的心思,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待这个女孩子不同寻常。可是,陈红珍和余老爷子的过往横在他俩中间,眼看,龚云飞左右为难,似乎又陷入了那个孩子曾陷入的陷阱,他很心悸,他怕这小子最终也逃不开相同的命运。毕竟,龚云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正如他的儿子一样。当初他无法对一个女人置地不理,宁愿自己被全世界误会也不愿作半句解释,最后背负所有的误解,郁郁寡欢。而他实在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一个孩子,他已经那么老了。
于是,他决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