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伯嚭听到这话暗自高兴,看着背过身去的夫差,连忙领命而去,带着长吏下去了。走出一段路,长吏在伯嚭身后,如同奴仆,可仍然听到伯嚭突然开口:“吴国被越国覆灭?当初我可真是小瞧了你。“长吏听得出伯嚭话中的怒气,只是叹了口气:”太宰多心了。“”多心?若我不多心如何活得下来,可你怕是活不下去了。“
长吏轻笑了一声:”我无太宰那般多心,只是有点滴忠心罢了。“
”忠心?你好好看看,忠心能值什么?“伯嚭回过身来笑着说道:”长吏,你可真是糊涂。“
那一夜,黄土新冢又立。
可唯有一人留扇悼念。
五月初五。
伍子胥尸首被刨,挫骨扬灰,被装入“鸱夷”形马皮囊中,投入姑苏东南江中。
而那天百姓奔走相告,闻着无不血泪盈襟。
于江边替他立设祠堂,名为胥山。
可无人敢回禀陛下的是,伍子胥的双眼确实只余空洞。
所有掘坟之人,都只能看着那一座质朴而坚固的祠堂立起,而后俯身一拜,他们知道,伍子胥仅仅只是在大王和太宰心里是个恶人罢了,而全天下都知道,武将军没有对不起吴国,更没有对不起吴国人民,而失去了伍子胥,这个国家终有一天会倒下。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有人盼望着吴国的衰落破灭,有人盼望着吴国的称雄称霸,有人盼望着国泰民安未有战乱。
他们在此时维持的平衡,让伍子胥的死亡静谧如丢入深谷的石块,在未落地之前,都悄然无声。
景润在这个时间去见了孙武,孙武下地未归,他便一直守在门旁。而当斜阳西下,才看到路的那边有一老叟携锄而归,他欠身行礼:“孙将军,久未见,景润失礼了。”孙武看到景润举起的左手,和空空的袖管,只是叹了口气:“我早已卸甲归田,现在也不是什么将军了。”“将军永远是将军,死了是,活着也是。”景润未抬头,兀自保持着那只有一半的礼数。孙武一贯知道伍子胥身边这门客向来都是这般顽固,便也没有多说,只是拉开门:“寒舍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也吃点粗茶淡饭吧。”
景润点了点头并没有客套:“谢将军。”孙武也点了点头,靠墙放下了自己的锄头,而后进了厨房。景润扫视了四周,安静祥和的小村庄,一切都是那么恬静。
他突然有些莫名的焦躁,坐落在吴越交界的小村庄美丽得像是什么都没有过一样,像是他的缔造者从未那么凄惨离世。就像是这片村落牧歌,庙堂盛歌之中,唯有将军是可以被摒弃的杂音。
孙武端上三碗米饭和一碗煮的野菜,招呼景润坐下。将其中一碗递给景润,而后开始扒饭。景润看了案上那一碗无人的米饭,心下了然,开了口:”孙将军,今天将军的尸体已被掘出扔入江中。“孙武扒饭的手稍顿了一下,却继续吃着,等一碗饭吃完才开口:”那不是他的尸骨吧。“景润一愣:”将军明鉴。“孙武摆了摆手:”景润,你无需用官场手段对我,你想要什么说便是了。“
景润有些害臊,或许是真的许久未见孙将军,也或许他一直对孙将军卸甲归田有所怨怼,不自觉用上了激将法,而此时,他知道他所面对的,依然是那霁月无双,神兵天降的孙将军。他俯身跪下,只剩单臂的他,跪下时也有所摇晃,可他仍然开口:”请孙将军出山。“
孙武叹了口气:”我不会再入吴国庙堂,卸甲归田便是卸甲归田。“
景润摇头:”请孙将军入越国。”
孙武眯起眼看着跪着的景润说道:“你们身为子胥门客,吴国子民,想要的是毁掉故国吗?”“非也,此时大厦将倾,孙将军,你比我们更明白失去将军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而我们所求的不是吴国,而是吴国人民。”“毁灭故国而保人民?”“是,若速战速决,人民便也无伤。”“荒唐!“孙武摇头:”这样的战争又有何用,无非徒增蹉跎。“”本就会有蹉跎!“”子胥可想见到这样的场面?景润,你看这个村子,难道又要让它染血吗?““孙将军,这村子之所以存在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将军在战场奋勇杀敌吗?否则吴越之间哪会有和平?”景润似被激怒,咆哮着吼道。而孙武常年在军中,身上横生的肃杀之气也早也盖不住了,他拍案而起:“那子胥死后,这里难道就没有战火了吗?难道国家之前就不打了了吗?”
“那是因为我们将军死了!”
“不,那是因为这本来就是错误的道路!”孙武看着双眼赤红的年轻人,冷静下来,像是怜悯一般说道:
“大国恃强凌弱,小国惧怕依附,战乱不会休止。若大国衰微,若小国强盛,一切都会重演,不会有任何宁静可言。”
他慢慢坐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景润,这是行不通的啊。”
年轻人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他躬身行礼:“将军,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那放······”“不,不可能。”景润坚定地抬起头来,露出了笑容:“我从不为天下苍生甚至是吴国,孙将军,我没有像您或是我们将军那么大的胸怀。我不知道为了天下苍生,需要消耗多少血,需要屈死多少忠魂,我只知道,将军不能枉死。”
“我们的将军,可以死在战场上,绝不能死在王剑之下。”
“大王不配,吴国不配,天下苍生也不配。”
孙武转身,从里屋取出一卷竹简,递到景润手中,他不去看景润的目光,也佝身于屋中,躲避着月光:”莫连累太多。“而在景润惊喜地接过竹简之后,他独自一人将桌上多的那一碗饭拿走,从墙边拿了锄头,埋在了院中新长的松树之下。景润还想说些感谢的话,孙武只是摆了摆手,不做理会。
而景润只能离开。
那一夜,风雨暗流涌动。
而世间并无两全之法。